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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说待着也是无聊,吩咐冰儿自己用功,他去厨房做早饭。”

    少女趴在温别庄膝头托着腮帮子,一对儿眼珠晶晶亮:

    “师公,您会一直对师父好吗?”

    温别庄十分诧异,见百里冰一脸诚挚地看着自己,心想,这丫头人小鬼大,莫不是因为自己昨日要她跟着百里临江,看出了什么端倪不成?尚未回答,却见百里冰十分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师公,师父是个好人。”

    温别庄心中微微一笑,心想这丫头有话不肯直说,究竟是要做什么?他便故意道:

    “哦?师父是个好人——那师公我呢?”

    百里冰转了转眼珠子,娇声娇气道:

    “师公是个顶厉害的人。”

    温别庄正准备饮茶,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丫头古怪精灵,表面上称赞自己厉害,实际指桑骂槐说自己不似百里临江是个好人。温别庄素日最讨厌唯唯诺诺之人,见少女如此大胆,反倒心生喜爱:

    “哦?那冰儿将来,究竟想要当一个好人,还是当一个顶厉害的人?”

    百里冰并未想到温别庄如此反问自己,愣了一愣,笑嘻嘻一边给温别庄斟茶,一边甜甜道:

    “冰儿想做一个顶厉害的好人!”

    温别庄赞赏地点点头,心想小小年纪便如此志向高远,实在难得,却又故意逗她:

    “那要是只能二选一呢?如果只能当一个好人,或者当一个顶厉害的人,冰儿怎么选?”

    少女捧着茶壶,左右犯难,想了半日道:

    “非要二选一不可吗?冰儿实属贪心,两者都想要。若一味当个好人,在世上随波逐流无法自保;可是若是当一个顶厉害的人——”

    温别庄嘻嘻笑:

    “怎么?跟师公一般当个顶厉害的人,不好?”

    少女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倒是丝毫不惧:

    “师公是冰儿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可是那夜若不是师父,师公不会出手救下冰儿,是不是?”

    温别庄恍然大悟。原来平素这少女不声不响,在自己面前殷勤讨好,看似见风使舵,心中却明镜一般,牢牢记着百里临江的救命之恩,难怪要吞吞吐吐问自己会不会一直对百里临江好。只见少女垂着眼眉道:

    “冰儿自幼受人欺凌惯了,总是问自己当个好人有什么用,不如学得绝世武功,再不会受人欺负就好。可是冰儿有时候又想,若天下人都如师父一般是个好人,那冰儿又何须辛苦学习武功用来自保?”

    少女一双眸子灼灼,看得温别庄心生感叹。良久,那妖人喟叹道:

    “没错,你师父的确是个好人。”

    温别庄此刻心中对少女愈发喜爱,心念一动,便将袖子一抖,取出一卷书册来:

    “你师父没白收你这个徒弟——欲登丘陵者,志须在泰山。你年纪虽幼,却极有志气,实在教本座喜欢。残阳道汇聚三教九流之辈,历来收集的武功玄术都至歹至毒,你习来非但无益,且伤身体。但初代残阳魔尊、昔日的鬼手医仙花九卿本是女流之辈,她所研习的心法绝学正是以为根基,更将其医道和毒道的毕生心血记录在此卷中。本座曾经匆匆翻阅,觉得医道救人太慢,毒道杀人太过有限,便不曾修习。你若能修习成功,进可为王侯公卿诊治,名扬天下,退可隐居山林,为一方逸士,妙手回春延年不老。现在本座将此密卷传授与你,你可愿意?”

    百里冰喜出望外,她禀性聪明非凡,知温别庄此举非同寻常,便急忙跪拜叩谢。

    温别庄领着百里冰将经卷粗略诵读了一遍,便任由少女自行用功研读,自己朝厨房走去。

    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见其中锅碗瓢盆的响动,那青年的背影忙个不停,灶上传来一股香甜的气味。

    那妖人涎着脸走过去,搂着青年的腰,道:

    “冰儿说你一大早就开始忙了,在做什么好吃的?让本座尝一尝,看有没有乖徒儿这里的穴儿甜?”

    那妖人说着,手便在百里临江两股间不安分起来。青年想起昨夜在温泉被这妖人弄得欲仙欲死,脸上涨得通红,只怕这妖人又要在厨房生事,便不断挣扎:

    “不行不行,这里是厨房,不可这般——”

    那妖人在青年腰间乱摸,口中只是道:

    “怕什么?本座将整个偏院都租了下来,这厨房寻常也无人来用,就算本座在此地操了你,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来管。”

    “不行不行,冰儿还没吃早饭——”

    “那小丫头饿一顿也没什么,本座刚刚传了她心法和医道,这小丫头喜欢得不得了,多半都没心思吃饭。”

    百里临江心想,那妖人身子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昨夜折腾了几个时辰,今日又要近身?他怕那妖人当真要在此地胡来,便想办法转移那人注意力,手掌一翻托起蒸笼:

    “老温你瞧,昨夜你传我的功夫当真好用,我只需要轻轻这么一运功,蒸笼里的糕点就熟透了——”

    百里临江口中说着,掌心微微运功,那竹屉中果然缓缓透出白色的水雾来。只过了半炷香功夫,蒸屉之中便传出淡淡的甜香。又过了半炷香功夫,百里临江见竹屉中白雾渐渐减少,便将上面的白布一掀,见其中摆放的糕点雪中透粉,已经尽数蒸熟。

    那妖人将下巴搁在百里临江肩上苦笑:

    “本座教你的绝世神功,天下多少高手求之若渴,你倒好,拿它来蒸芋头糕。”

    百里临江心中一惊,只怕逆了龙鳞要惹那人生气,却不想那人只是轻轻偎在自己身后,悠悠道:

    “我记得阿姊在时,若有闲暇,也是这般爱下厨,蒸一屉的芋头糕。”

    百里临江心中一动,暗想,却没听那妖人说过他还有个姐姐。那妖人幽幽叹:

    “本座怎么想起这档子事来了?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落寞,百里临江便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青年本想问,那妖人的姐姐如今在何处,却又一想,若温家姊姊不曾修道,如今只怕七老八十,未必尚在人世,问了也只是徒添烦恼。

    百里临江心下叹息,原来就算修成了绝世的神功,也未必能事事如意。他怕那人思虑过多,徒增更多烦恼,便随手递了半块芋头糕在那人嘴里。那人含着芋头糕,偏偏寻了百里临江的嘴唇,与他嘴对嘴分着吃了。如此分食了两块芋头糕,那人方才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冰糖的,不如桂花蜂蜜的,不过也挺好,就是甜了些。”

    百里临江想了想:

    “我怕不够甜,放了三块糖。下次放两块就好。”

    那人“嗯”了一声,仍是把下巴搁在百里临江肩上:

    “等此间事了了,你就跟本座走吧?”

    百里临江心知那人说的是昨夜传了自己残阳神功,自己应承要替他寻“三圣器”之事。青年的脑子转个没完,一边想如何走前多算几卦攒钱替师父再买些好吃的,一边想“三圣器”遥遥无踪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他忽然醒悟过来:

    “此间事了?你还有什么事在歌夜城未完?”

    那妖人偎在百里临江背后,语音温柔,语气却是冷冷的:

    “本座想来想去,聂不凡奸诈似鬼,多半藏了许多秘密未说,本座临走前须好好再将他审问一番。”

    温别庄一边说,一边心中腹诽,最好不要让聂不凡和这小子当面对质,若是聂不凡说出“情人血”之事来,只会徒生事端,最好自己问出“三圣器”下落之后,就顺手将此人灭口一了百了。他想到此等解决之道,心中得意,搂着青年的腰,在青年耳畔道:

    “聂不凡知道本座在寻他,故意躲着本座。可是明天昙花盛宴,他一定会出现——

    “明天的昙花盛宴,不如你陪本座一起去看?”

    午夜。歌夜城外。

    半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得官道旁的丘陵和旷野,表面一片银白如雪。

    一个又疯又跛的道人在路上快速颠簸地行走着。

    “别跟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坏事,你们这些鬼别跟着我——”

    那疯道人猛地在官道上停下脚步,先是原地不动,忽地猛然转身,看着空空如也的官道,像是见鬼一般:

    “不对不对,我刚才明明看到有黑色的人影,怎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鬼、有鬼——救命啊!”

    那疯道人自言自语,将自己绊倒在地,匍匐着朝前爬去,模样狼狈极了。在他身后,两个戴着斗笠的黑色人影从不远处看着他。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哦——我想起来了,我叫逍遥子,我要去找我徒弟。”

    逍遥子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像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记忆。他坐在地上猛地回头,却见身后仍然空空如也——

    “咦,不对,我分明觉得背后一直跟着有人,难道我见鬼了不成?”

    待他回过头去,那两名黑色人影仍然从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官道的尽头,一群人迅速地靠近。

    四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抬着竹轿,飞快地在官道上行走着。竹轿后方用一根丝线系着一副棺材,棺材却像是毫无重量一般漂浮在半空,随着竹轿一起迅速前行。

    抬着竹轿的男子在逍遥子面前停了下来。

    原本遥遥观望的两名黑衣斗笠男子,见了来人,显然不愿引发冲突,不动声色地撤去。轿中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像是女子,又像是少年:

    “你们为何停了下来?拦路的究竟是什么人?”

    其中一名抬轿的男子转过身,张嘴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竟然是个哑巴。只见那哑巴举起手,朝轿中人打着手势,肩上的粗大铁链不断发出声响。轿中那人沉吟了一声:

    “原来拦路的是个疯子。门主吩咐,赶路去歌夜城参加昙花盛宴要紧,我们绕开他吧。”

    四名铁链锁肩的哑巴男子抬起竹轿,就要朝逍遥子身旁绕去。却不想逍遥子忽地换个地方躺了下来,偏偏又拦住轿子的去路。

    四名哑仆稍微犹豫,正欲朝另一边绕去,却见逍遥子从身上掏了掏虱子,忽地朝旁边一滚,依然拦住轿子的去路。

    “这位前辈,天魔门似乎并未与前辈结仇,为何突然拦住去路?”

    逍遥子“嗳”了一声,似乎对轿中人的问话丝毫未觉,只是卧在路中央挠着自己胳膊上的虱子。半空忽然传来女子的咯咯娇笑,竹轿顶端忽然炸裂开来,两名缎带缠身的半裸美人从轿中跃出,雪白的足尖轻轻立在轿顶,手中纸伞如同巨大的莲花绽开——

    娑罗叶、娑罗华姐妹手中纸伞轻转,伞中铁骨抖出,朝逍遥子射去。逍遥子仍然卧在道路当中,一心一意抓着虱子,等到数十枚铁骨堪堪到了自己面前,忽地掌风推出,铁骨立刻被全数推开,反射到那四名哑奴身上,四名哑奴顿时血溅当场。

    竹轿失去依托,重重落在地面。娑罗叶、娑罗华姐妹二人见哑奴身死,稍微皱了皱眉头,立时将手中伞叶抖出,化作一张天罗地网朝逍遥子抖去。眼看巨网就要落在逍遥子身上,逍遥子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黄金罗盘,口中念念有词。黄金表盘上的符文微微浮起,在半空中凸显出流动的文字:

    子、癸、丑、艮、寅、甲、卯、已、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壬!

    天罗地网离那些文字尚有数尺距离,忽在半空之中化得粉碎,立时随风散去。

    娑罗叶、娑罗华姐妹大惊失色,未想在歌夜城外遇到如此敌手,又怕轿中之人受伤,便不敢盘桓,一前一后扶着竹轿迅速离去。

    逍遥子见二女离去,并不追赶,只是将黄金罗盘缓缓收入怀中。他踏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那口棺材面前,掌风到处,棺木立刻四分五裂,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昆仑青晓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