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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诉衷肠是不可能的

    意中的姑娘漏夜赶来,共处一室、喁喁低语,任哪个男人都要为之心思浮动、浮想联翩的。

    成桓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姜琪半边身子都倚在他肩上,两人脸对脸,咫尺之间,鼻息相闻。成桓看着面前这张眉黛靥娇的面容,心却渐渐沉抑了下来。

    姜琪觑着他神色,却不知他忽然冷脸是何意,见他沉默不语,心下也凉了半截,就这么与他对视半晌,终于小声道:“……那、那我回去了,师兄早些歇息。”

    成桓凝望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姜琪生了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宛若一汪秋水中盛着颗寒浸浸的珠子,纵是无情也动人。此刻这双眼中噙着失落与局促,成桓瞧了一会,忽的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轻言软语道:“别急着走,我也有话同你讲。”

    烛火明明暗暗,间或发出一声哔剥炸响。

    “我是父皇膝下第七子。在我之上的几个皇子,只有二皇子……也就是太子成枢,与我一母同胞,皆是中宫所出。他虽不是父皇长子,却占了个‘嫡’字。那时帝后伉俪情笃,父皇即位后,他便被当做储君培养。就这样养到后宫众妃接连诞下数位皇子……直到我出世,他还满心以为太子之位悬而不决是因为父皇正当壮年,之于他不过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成桓轻轻笑了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姜琪眨了眨眼,松开了攀在他肩上的两手。

    直觉告诉她,成桓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还是不听为妙。

    她手一松,成桓却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嘴唇贴在她颈侧碰了一碰,声音轻得好似一吹就散:“……因为当年被选入镇国寺的人,是成枢。”

    贴在她肌肤上的唇柔软而冰凉,却不及这话中的含义令人浑身发冷。

    姜琪怔怔望着他,一瞬间缄口无言。

    成桓似乎被她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逗笑了,甚至好心为她理了理耳畔的鬓发,又闲话家常般续道:“我的这位二哥,长我五岁,自幼千恩万宠,镇日里最大的烦扰就是琢磨他那翰林师傅布置的功课,好在父皇考校课业之时尽出风头。得知自己竟要去镇国寺,从此与皇储大位无缘,不啻于晴天霹雳。他那时已十五,寻常皇子十六便要出宫开府置属,母后连皇妃都替他选好了,只等翻年就下旨,猝然生此变故,慈元殿中一片愁云惨雾。”他抚着姜琪鬓边乌发,话锋一转,忽问道,“你入寺之后可用过一丸伐经洗髓的丹药?”

    姜琪点点头。

    严寄安也曾提到过这个,只是说得含糊,她只知道用过之后就等同于脱离尘俗了,但到底是怎么个脱离法,却不甚明晰。

    成桓道:“伐经洗髓丹,使用后可令人超尘脱俗,其中‘开灵识、通灵感、聚灵气’,触悟天地之玄妙,支取万物之灵秀,谓之‘超尘’。至于脱俗——除却生老病死,凡人最为重要的就在于‘繁衍生息’一事上,而用过伐经洗髓丹之人,则无法诞育后代,嗣续断绝。”

    姜琪听着,心下不免松了口气。虽然子嗣对于他们这些古人来说十分重要,但她本就不欲怀孕生子,这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成枢不知怎的还没入寺就拿到了这丹药,且有人将这药的效用告诉了他。我的好二哥,平日里只怕都想不起有我这么个弟弟,那时倒记起我这个人来了。”

    姜琪艰涩开口道:“他……把药下给你了。”

    成桓笑了笑:“母后说,他是被乳母王嬷嬷挑唆的,只是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便下令杖毙了那嬷嬷,又对成枢略施薄惩,以期能够先把我安抚下来。”

    姜琪靠在他怀里,闻言不由将脸贴在了他胸前衣襟上,低低问道:“圣上知道这件事吗?”

    成桓淡淡道:“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他。父皇震怒,但明面上却不好处置,待要发落慈元殿众人,又被母后拦住,苦求数日,最终平息了事态,不日便立成枢为太子,换了我进镇国寺。”

    姜琪仰起脸,不解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何他安然无恙还能被立为储君?”

    成桓又微微一笑,眼中一片漠然,语气却愈发和缓:“这就要问我的母后了。”

    话到此处,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当年那十岁的稚童在深宫中懵懂无知,遭逢毒手,亲生母亲却偏心袒护兄长,将他当做交易的筹码与父亲交涉。

    最是无情帝王家。

    姜琪心中怜恤之极,不禁伸出手抱住了成桓,轻轻叹了口气。

    她原是来问一味避子药的,未承想竟触及了成桓的伤心处,提起了这么一件陈年往事,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窝在他怀里发起呆来。

    就这么拥坐了半晌,姜琪忽出声唤他:“师兄。”

    成桓应了一声:“嗯?”

    姜琪脸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问得没头没脑:“……你会生我的气么?”

    成桓却仿佛知道她在问什么,静了一瞬后,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极了,半垂着眼睫看向怀里的姜琪,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姜琪仍不抬头,低声道:“你本不用与我说这些的。”

    成桓手上微微用力搂紧了她,俯首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是我自愿同你说的。师妹,只要能让你宽心,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告诉你的。”

    姜琪抓着他衣衫的手一颤,声音已低不可闻:“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呢?”

    成桓沉默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我偷跑出宫,去了老师府上,他把我留在书房让人看着我,自己进宫告状去了,我溜出书房,在园子里撞见了你,险些被你当成小贼捉起来。”他说着,拍了拍姜琪的后背,语气宠溺而无奈,“一别经年,你却一点儿也没变。”

    不。姜琪在心中默默地想道,我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