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离别

    钱小芳和温汝玉还是照例将温倩送到机场。温倩自己拉着行李，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走着路。他们走到了“送客止步”的标语下面。

    “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次我就不说再见了。”温倩说。

    “我和你妈死了你也不回来？”温汝玉说。

    “我回来你们能当场复活？”温倩说。

    “真是白养了你几十年，到头来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你们不是很喜欢沈家大少爷，找他来送终吧。当然，如果我在瑞典死了，你们也不要来给我收尸，我的那点财产会捐给公益机构。”

    交谈已经变得无趣，相处也变得怪异，与其勉强继续，还不如就此一刀两断，远隔万里。若回忆往事，有幸福的时候，也有不太开心的时候，一切都会过去，但不开心的事情会在心里形成一种心结，随着时间流逝日益加重，无法放下。

    温倩没有感兴趣的人，也没有感兴趣的事。多罗瑞丝曾经是她的整个世界，现在她的世界崩塌了，温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吃饭、睡觉、工作，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刻板行为，毫无意义可言。也许她回到了另一个寂寞的起点。

    沈世曦和白江月也来为温倩送行。温倩不明白沈世曦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执着。温倩认为，人与人的关系是要相处才有的，别人对她好，她才会想回馈别人。如果别人对她冷淡，她也会主动远离，沈世曦为什么不能明白这种简单的道理呢？

    钱小芳和温汝玉曾经问过温倩为什么对沈世曦如此不好，温倩没有回答。不外乎两个原因，第一是出于对交易内容的保密，第二是她懒得跟他们解释。也许，正是因为他们是至亲，所以才不能告诉他们真相。温倩不喜欢麻烦的事情，她也不想收到各种指责。

    温倩离开了，她下定决心不会再回来。温倩想起以前的事，从申请大学到第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是那么惶恐不安，身上只有一点钱。她只能靠不停地打工勉强度日。多数人的生活都不算光鲜亮丽，有些人的生活格外困难。沈世曦一出生就有她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不得不令人羡慕。

    一般来说，社会是发展的，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母亲并不是绝对的爱护着孩子，甚至可能对孩子产生嫉妒。温倩羡慕沈世曦，但她也羡慕多罗瑞丝。多罗瑞丝的双亲比自己的双亲更为开明，容易亲近。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温倩也羡慕过多罗瑞丝。

    羡慕这种情感有时候会变质为嫉妒。温倩对多罗瑞丝的嫉妒偶尔也会出现，因此温倩觉得自己不够好。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要更努力地成为一个好母亲。多罗瑞丝是温倩的精神支柱，年纪小却经常说很多温暖的话，这反而让温倩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女儿。

    赫克特和多罗瑞丝都是基督徒，温倩是无神论者。此时此刻，她在云层之上，也许离多罗瑞丝的灵魂很近。人类的足迹已经到达了天空，到达了月球，天空上没有天堂，月球上也没有月宫和嫦娥。如果人死后变成一颗星星，这也并不好。星星离地球太远了，还不如变成天空里的浮云，随风化雨来到亲人身边。

    温倩决定，她要带着关于多罗瑞丝的记忆活下去。即使被病痛折磨，多罗瑞丝也爱着她的生命与生活。温倩特别害怕生病，不管在什么时候。身体上的不适已经够不舒服了，因为生病耽误学习或者工作会让她很生气。

    生病之后，要么带着不清楚的脑子上学，要么请假留在家里。温倩讨厌请假之后的补作业、抄笔记，讨厌独自一人躺在家里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行人来来往往，他们要去哪里呢？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温倩从学校或家里的窗户向外看，始终怀疑这个问题。

    温倩知道人死万事皆空，也没有灵魂存在，但她要回到“离多罗瑞丝最近的地方”。瑞典是多罗瑞丝的故乡，是她出生、成长和死亡的地方。瑞典对温倩来说是第二故乡，英国是她的第三故乡。赫克特曾经带着温倩到不同的国家旅游。温倩其实更喜欢待在家里，不过能和赫克特在一起也很开心。

    多罗瑞丝也很喜欢在外面玩。多罗瑞丝生病住院的时候，内心的渴望之一就是想在康复之后到外面去看看。温倩也答应了送多罗瑞丝到捷德家里住一段时间。多罗瑞丝很喜欢那两个孩子。事与愿违，多罗瑞丝再也没有机会到美国去玩了。

    赫克特和捷德还有两个孩子幸福地生活在美国，沈长初和白江月还有沈世曦幸福地生活在中国。所有人都走向了好结局，似乎只有温倩孤独地回到瑞典，戴着多罗瑞丝的骨灰制品，看着女儿的遗照。多罗瑞丝希望妈妈开心，温倩实在是很难做到，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在异国他乡戴上正常表情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