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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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四周满是及肩高的野草,草刃割进皮肤,火辣辣地疼。 费南斯拨开前方野草,将它们踩在脚下。 一个低沉苍老的女声附在耳边:“你要找谁?” 费南斯转过头看她。 白光入眼,一片荒芜…… 睁开眼,一片亮白。费南斯眨了眨眼,看清了。 原来是屋顶。 呆愣片刻,起床洗漱。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珠通红,眼圈乌青一片,连嘴唇也是乌紫的。 同一个噩梦已经连续做了三天,再做下去,快成鬼了。 费南斯揉了揉脸,开始化妆。 在衣柜里选了半天,费南斯最终挑了一件及膝灰色风衣,内搭白色衬衫,下身蓝色紧身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平底小皮鞋。 银河广场在市里,没有直达公交,转车的话要两个多小时,打车又太贵。费南斯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开车前往。 十一点十分,银河广场人还不多。商场一楼麦当劳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士。 费南斯走过去,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是费南斯。” 那人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忙伸出手握住了她手。 “你好,何明章。” 费南斯觉得那张照片非但没有给他加分,反而完全毁了他。 何明章虽不是很高,但身板极正,自带一股正气。皮肤白净,眉眼深邃,唇红齿白,笑起来还有酒窝。 这种长相回到学生时代很受欢迎,也肯定是女生寝室睡前的讨论焦点。 见她盯着自己一眼不眨,何明章笑了笑,咳嗽了一声。 费南斯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问:“你想吃什么?” 何明章愣了片刻,问:“你有没有想吃的?” 浑厚的男中音,带着一丝沙哑,很有磁性。费南斯突然觉得这样的声音如果去配音的话,很适合高大帅气的男主角。 费南斯清了清嗓子,说:“牛奶。” 两分钟后,何明章拿着一杯咖啡和一杯牛奶回来。 沉默、尴尬,是相亲活动的固定环节,无一例外。费南斯挑了挑眉,选择不主动开口。 何明章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说:“听我舅舅说,你自己开店?” 费南斯点点头,嗯了一声。 何明章说:“你很优秀。” 费南斯微笑,说:“过奖了。” “你谦虚了。” 费南斯抿了一口牛奶,问:“光叔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很优秀,让我认真接触接触。” 费南斯问:“他没说别的吗?” 何明章奇道:“这些还不够吗?” 费南斯顿了一下,说:“他告诉你我开的什么店,做什么了吗?” 何明章摇了摇头,一脸茫然。费南斯心沉了下来。 沉思片刻,费南斯选择开门见山:“我开的是丧礼店,做的死人生意。” 何明章明显一愣,随即笑了笑,说:“那能和我讲讲怎么做死人生意吗?” 何明章脸色平静,眼神平淡,看不穿在想什么。 费南斯把牛奶放在手里捂着,说:“农村土葬,要办丧事、做法事。我操办丧事,法事你舅舅做。” 何明章喝了一口咖啡,说:“我妈说,我舅舅他是半吊子,他能做得好吗?” 费南斯笑了,说:“这又不难。无非是写些符咒对联,看看风水,算算时辰。光叔做得很好。” 何明章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午饭,何明章没有问询费南斯意见,便进了一家火锅店。 菜点了很多,费南斯吃了两口蔬菜,便停下筷子。 这家火锅的鸳鸯锅清汤锅底居然也是辣的。早饭没吃,辣味刺激了肠道,肚子隐隐作痛。 何明章似乎很乐忠于给人夹菜,很快,碗里都是肉和丸子,还有一堆红辣椒。 费南斯眼神暗了暗,叫了一碗米饭,捞了清汤锅里的蔬菜将就着吃了。 半晌无言。 锅内汤汁沸腾的声音以及周围嘈杂的声音将碗筷碰撞、咀嚼的声音完美遮盖下去。 终于,何明章放下了筷子。费南斯看他一眼,放下手机。 待何明章结完账,费南斯找了个借口要回去。何明章执意要送,费南斯想了想,点头同意。 和料想中的一样,何明章看到面包车后,眉毛皱了起来,欲言又止。 费南斯挑了挑眉,打开车门,说:“我送你?” 何明章犹豫了一下,坐上了副驾驶。 锦汇花苑,当初买房的时候也看过。学区房,房价很贵,房源抢手。 费南斯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何明章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费南斯笑着摇了摇头。 何明章没挽留,也没说话,径直下了车。 开了十来分钟,王光全打电话过来,费南斯按了免提。 “南南,对明章印象怎么样?” 费南斯思索片刻,说:“很帅,素质也不错。” “那就好。” 费南斯问:“光叔,你为什么没告诉他我做什么?” 王光全啧了一声,说:“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杀人放火。” 费南斯心沉了沉,随即又笑了。 “光叔,你应该提前告诉他。如果他介意,省得浪费大家时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样,毫不顾忌。” 又开了一会儿,费南斯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秋风习习,偶有几片枯叶落在车窗,道路两旁白杨成列,高大笔直,枝桠光秃,灰白一片。 再过不久就入冬了,万事万物将要走到一个终点,为下一个新的起点养精蓄锐。 费南斯调转车头回去。 华源新城,离锦汇花苑三个街区,房价只有锦汇花苑的三分之二。唯一比锦汇花苑好的地方就是房型足够大。 而这,才是自己喜欢的。 保安大爷早早开了门,笑着朝着自己打招呼,费南斯也朝他笑了笑。 屋内,隐约一股味道。 费南斯开窗透气,洗漱一番后,瘫在床上睡了。 嘀—— 睁开眼,入眼一片昏暗,耳旁簌簌作响,头脸一片寒凉。 不是警报,是车鸣笛。 费南斯松了口气,抬手擦掉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坐起来。 同样的噩梦,已是第四夜。 窗户大开着,夜风吹进来,带动窗帘哼着小曲挥舞衫袖。楼下路灯散着黄光,偷跑进屋内,将黑暗的角落染上淡淡的黄褐色。 费南斯打开台灯,掀被下床,却突地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床尾坐着一人,穿着枣红色对襟半袖上衣和黑色裤子,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张香萍!! 王光全的话像一道闪电霹过来:“你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费南斯轰地想起,入棺的时候好像碰到了张香萍的脚。 张香萍的身体由于长时间躺着,骨骼退化,右胯脱臼,入棺的时候,右腿往下滑。出于本能,自己托住了她的右脚,直到入棺后才放下来。 费南斯忙抓起衣服,跑出门,将门锁上。 乡下屋子大堂里有一座观音菩萨像,是去年从五台山请回来的。 五台山的菩萨都说很灵。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费南斯足足开了两个半小时才到。 进了屋,灯光清白,观音菩萨眉目低垂,面容和善,周身仿佛散着一层金光。 费南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香,磕头。 做完这一切,后背早已湿透。费南斯环顾四周,入眼的全是白墙,什么人都没有。 次日一早,费南斯睁开眼。 屋内寂静,屋外闹哄哄一片,人声嘈杂…… 半晌,回过神后,费南斯拨通了王光全电话。 王光全还在睡觉,声音有些沙哑。 “南南,什么事?” 费南斯问:“光叔,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王光全嗤了一声,说:“不信,哪来的鬼?!要是有,我还做这行干什么?” 费南斯问:“你之前和我说,不能碰不该碰的东西,如果碰了,会怎样?” 王光全眉头一跳,高声叫道:“你碰了什么?碰了哪里?” “没有,怎么可能嘛。”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请教一下。” “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没有。” 王光全松了一口气,说:“死丫头,吓我一跳。” 费南斯催促道:“您说说嘛。” 王光全清了清嗓子,掉起了书袋子。 “古书上说,男为阳,阳气足,魂魄不敢近身;女为阴,先天阳气不足,魂魄易近身。所以,这行都是男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女人。所以,我告诉你,千万不要碰死者的任何东西,尤其是皮肤。” 心仿佛漏了一拍,费南斯问:“那碰到了会怎样?” 王光全想了会儿,说:“不知道,我也没遇到过,以前也没听说谁碰到过。这些都是我师傅交代给我的,估计就是老一辈的规矩。” 费南斯拧紧了眉头。 王光全说:“下次接活,你还是带手套吧。万一碰到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啊。” 正当中午,阳光正烈,天干气躁,泥土路面全是灰尘。一直到砂石路面,扬尘才飘飘然落地。 和夜晚不同,白墙红顶甚是扎眼,相隔老远,便一眼抓住。 房子孤零零立于土坡之上,四周一片荒芜。 费南斯开门下车,往门口走去。 大门紧锁,窗户紧闭。烈日之下,左侧荒地的野草枯黄一片,草刃低垂交错,凉风吹过,刷刷作响。 费南斯静立两秒,转身上车启动车子。 白杨树高大,长满了整座山坡。枝丫光秃,仅剩几片叶子挂于枝头。落叶灰黄,将整片山坡笼罩怀内。棺木静静立在落叶层之上,顶部亦是满满一层灰黄。 费南斯拿脚将坑周落叶踢开,把火纸、蜡烛点燃,全部扔进坑内,而后在坑前跪下。 三跪九叩后,费南斯将水果、糕点一一摆在棺尾。 刚走了一会儿,手机响了,看到号码,费南斯将车停在路边。 刚一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姜至宏破锣一样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 “南南,小道消息,上头文件,可能要禁止土葬了。” 费南斯哦了一声,说:“早就听说过了。几个月前,不是有人闹,还上新闻了吗?” 姜至宏说:“那是别的地方,现在,咱们这里也要禁止了。” 费南斯心里一惊,说道:“真的假的?你别吓我。” 姜至宏啧了一声,说:“我一个战友是村支书,说是可能会取消。他说可能,那就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你先把东西收拾收拾,藏起来。万一有人查,到时候你也不用慌。” 费南斯问:“真禁啊?” 姜至宏叹了口气,说:“我还能骗你嘛不成?这段时间千万别再接活了。” 卡里还剩不到八万块钱,去掉房贷,还不足以支撑半年。 费南斯思索一番,拨通了王光全的电话。 王光全听了,并不惊讶。 “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费南斯调侃道:“光叔,你还真是能掐会算啊。” “我早就劝你不要干这行了,你不听。” “光叔,咱们一起开个香烛店吧。土葬禁了,祭祖总不会也禁了吧!清明节三天假,那么多人去祭祖,香烛、火纸、鲜花总归还是用得上的。” 王光全哈哈哈笑了,说:“鬼丫头,脑子就是聪明,怪不得做得好。” 费南斯笑了,说:“你人脉广,能不能找个朋友帮咱们好好参考参考,咱们想想开在哪里比较合适。” 王光全想了想,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崇州开了一家香烛店,听说生意很好。回头找个时间,我俩一起去拜访拜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