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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要不养条狗吧?"秦远风突如奇想道。

    他躺在沙发上,完全看不出正在别人家做客,自由自在,长腿长脚伸展开来,一点都不注重形象地仰着脸,和站在小阳台上给月季浇水的白双说。

    白双习惯了他这些脱口就来的怪话,秦远风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分化成Omega,结婚也是前后脚,险些就要一起办四人婚礼。

    这事最后没成,完全是因为秦元朗不愿意和自己这个同父异母又性格跳脱的弟弟在人生大事上扯上关系,他的朋友多数来自政商两界,婚礼办得像酒会,各界名流齐聚。

    白双换了敬酒服出来想找自己丈夫说句话,只见到原地等着她的叶秘书。他似乎也很忙,见到她也只是点点头,告知秦元朗的确有个重要的法案预案要和几位议员沟通,事急从权,希望她能谅解。

    白双试图回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她浇完了小阳台上的八盆无香月季,也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那些妥协的话说了太多次,连她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拉回飘远的思绪,对秦远风摇摇头,温和道:"不行的,元朗他对动物毛发不太喜欢,家里乱糟糟他会不高兴。"

    其实只是因为秦元朗身为alpha议员,今年又要参加党魁竞选,需要树立良好形象,这种要求之下,即使是新婚,两人也是离多聚少,再加上为了维持亲民的形象,叶秘书特地和她沟通过,希望她不要聘用佣人来做家务,尽量自己打理家里。

    白双当然是不能拒绝的,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答应下来,半晌,她才问道:"那元朗的衣服,也由我来打理吗?"

    叶秘书望了她一眼,像是有些疑惑,白双不明所以,尽管是秦家的邻居,但白家只是小富之家,白双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研究考古学,常年出差在外,直到在某次考古遗迹坍塌中遇难身亡,白双由简朴的祖母带大,自理能力很强,自小就和祖母一起分担家务的她,并不觉得为家人打理生活有什么不对。

    但秦元朗身边的人大多出身世家,自小都是在佣人的包围下长大的,对公关管理这一套驾轻就熟。叶秘书没有看不起这个女孩的意思,她是Y国最年轻的畅销书作家之一,科班出身,在一所还算不错的公立大学里担任客座教授,讲授文学理论。但在政治上,她无疑是个彻彻底底的无知者。

    "我想秦先生的形象管理团队对此另有安排。"他委婉道。

    白双啊了一声,低声说:"抱歉,请你继续说吧。"

    叶秘书点点头,向她交代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外出购物最好自备购物袋,尽量开配置好的清洁能源车,如果需要长时间外出或去一些特殊地点最好提前联系公关人员。

    他看着平板上的内容讲到完,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明白这些叮嘱琐碎又无聊,但是政治就是这么刁钻,一旦被拍下照片和把柄,远比现在要麻烦得多,他无奈地抬起头,准备叫醒听睡着的新晋秦夫人。

    出乎意料的是,白双没有睡着,两人对视了一眼,白双露出温和的微笑,问道:"要喝杯水吗?叶秘书。"

    叶秘书这才感觉到喉咙里的干渴,感激道:"劳烦您了。"

    白双走进厨房,询问他是否需要喝茶或其他饮料:"家里还有牛奶和西瓜汁,或许你不介意尝一尝?"

    叶秘书摇摇头:"白水就可以。"

    不过一会儿,白双就端着水杯走回了餐桌前,她一只手指垫在桌面上轻轻放下那只晶莹剔透的水杯,悄无声息,叶秘书竟然有些微的惊艳。

    她太安静了,恬淡又平和,配合着她苍白的皮肤,微微翘起的鼻尖,粉色微微泛紫的嘴唇,有一股近乎妖异的脆弱。

    女性Omega是这样吗?身为beta的叶秘书喝着水疑惑地想,还是只有她如此。

    直到离开,他大脑中仍然萦绕着这个问题。

    白双那张带着些许慵懒的清秀面容缓缓消失在合上的门扉后,叶秘书这才从她身上的氛围感中回过神来,走向停车场,开车回到办公楼。

    能俘获秦先生的人,果然不一样啊,叶秘书感叹道。

    而在他走后,白双坐在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的客厅,捂着脖子上贴着隔离贴的咬痕,缓缓地伏在桌子上,她没有动一下,只是安静地,无声地流着泪。

    她不想这样,但渴求alpha是被标记Omega的本能,而刚刚永久标记她的丈夫从新婚那一晚之后,再也没出现过,整整一周又十三个小时,甚至没有联络。

    永久标记之后Omega有至少一周的不应期,需要alpha随时随地的临时标记,至少百分之一的体液交换。她不断的发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的亲人都已经过世,秦远风正在准备结婚,她只能联系离开的alpha。

    她没有他工作时的号码,而他的私人号码一直打不通,在忙音三秒之后,就会显示占线,或对方正忙。她不聪明,却清楚地知道电话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占线。

    在察觉这件事之后,她改用家里的固话拨打了电话,电话接通了,丈夫低沉的,仿佛大提琴一样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你好,请问你是?"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甚至是有些害怕一样,挂掉了电话。她拔掉固话的电话线,坐在那里发呆了一个晚上,不敢相信那唯一的可能性:她的号码被新婚丈夫拉黑了。

    第二天早上,叶秘书就来了,来叮嘱她关于生活方方面面的事项。

    她坐在那里听着,无端想要发笑,感觉自己抽离在了世界之外。

    她反复想着,秦元朗求婚时的表现,不敢错过哪怕一个人细节,她的通感症在这一刻如此可怖,灯光,音乐,天上明灭闪烁的星星,她确定那双眼睛里有爱意,他说想要以后和她一起生活也是真的。

    隔着层层叠叠的泪水,她看到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主石是她的诞生石,一块猫眼月光石,透白的底色之上有一抹清淡的蓝光。

    那时秦元朗大学刚毕业,她刚刚进入大学,尚且不知道这个人是上上届总统秦朔的孙子,只以为他是秦远风的哥哥,一个目标是成为外交家的普通人。

    婚约订下之后她隐约感觉到秦元朗的改变,两人恋爱时,秦元朗至少还能为她抽出时间去约会,订婚之后,他们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月见不上面也是常事。

    她等了八年,等来一个像商业酒会一样的婚礼,和一个冰冷的,让秘书来交代她应该怎么做的丈夫。

    白双想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错,那一周里,她无数次抱着脑袋,反复回忆两人恋爱时的每一次亲密行为,那明明是爱。她清楚地嗅到了和祖母拥抱她时相似的味道,那味道和秦元朗松木味的信息素融合在一起,仿佛正在燃烧的火堆,温暖又明亮,让她雀跃不一,轻易就把自己的一生给了出去。

    如果不是忙完婚礼的秦远风来拜访她,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像个幽魂一样徘徊多久。

    秦远风喝完了白双给他打好的冰镇西瓜汁,开始享受巧克力曲奇,边吃边向白双抱怨:"我真的要馋死了,整整一周,我连家门都出不去。"

    他冲白双眨眨眼,颇有些调侃的意思:"你肯定懂对吧,我哥那个人我知道,闷骚得要死。"

    白双帮他把西瓜汁加满,闻言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表情,只能假装自己在害羞。

    秦远风很快忘记了这个话题,兴高采烈地朝她描述自己即将完成的新作品:"我这次搞了个大家伙参赛!巨型画幅!你等着瞧,我家方方都说很震撼。"

    白双笑着问:"是吗,这次是什么主题?"

    提到自己的事业,秦远风难得认真起来,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说:"春天的灰烬。"

    "春天虽然说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草长莺飞啊,生机勃勃是最常用来形容的词,人们说一个人人生最好的时刻,也常常说他的春天来了。"秦远风解释道:"我有点想表现那种繁荣到极致后的衰败和残存,极致的美和其之后的消退。"

    白双轻声道:"是的,用燃烧来形容春天,热烈,甜美,非常合适,而春天之后,极端的繁盛之后,因为所有美好的,难以忘记的,都在盛大的绽放之中燃尽了,只剩下现实的灰烬。"

    "这是个好主题。"她笑着说:"祝你旗开得胜。"

    秦远风走了,他的画幅才画完大半,死线就在这个月底,他必须抓紧时间。

    白双站在阳台上向他挥手再见,直到他小小的影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站在那里,看着夕阳逐渐下落,晚霞剧烈地燃烧着,天黑了。

    一辆线条流畅的轿车缓缓出现在她视野中,她记不住车的牌子,却对这一辆印象深刻,新婚当晚,他们就是开着这辆车到的婚房。

    秦元朗回来了。

    她应该高兴的,但她盯着那辆车,第一次按捺不住愤怒。

    要是那辆车现在爆炸就好了,她茫然地想,不要过来。

    她走进客厅,看到展示柜里当初自己亲手放进去的,他们约会时,秦元朗送她的水晶球,里面是一栋精致的微型房子,和两个带着围巾,小巧的雪人。她掀起玻璃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随手一拨,水晶球被她扫到了地上,碎了,两只雪人滚落在地,骨碌碌打着圈。

    她蹲下来,丝毫不顾碎玻璃的危险,拾起那只带着黑白格子围巾的雪人,和它的豆豆眼对视半晌,随即直接把它的头拧了下来。

    秦元朗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几乎要睡着了,他按着太阳穴,勉强维持着清醒,车子正在进入地下车库,他隔着单面玻璃向外看了一样,模模糊糊想起来自己回家了。

    即使累得头痛欲裂,他仍旧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司机已经把车停了下来,帮他打开了后车门,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秦先生,您一个人上去可以吗?"

    秦元朗摆摆手,摇摇晃晃走到后备箱,按下开关,拿起放在后面的花盒,抱在怀里,说道:"没事,车你开走吧,这几天好好休息。"

    我看您熬了这几天,走路都不太稳当了,司机憋着没说这句话,担忧地看着秦元朗走到电梯前,站着想了半天,动作迟缓地按下正确的楼层。

    司机叹了口气,秦先生累得都忘记直接刷卡就可以了,唉,大人物们也不好过呀。他唏嘘着,开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