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九）
北平这几日不大太平，唐少锦已经好一段时日很早就出门，直到夜深人静才回来。 周意宁担心他，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视线触及唐少锦疲惫的眉宇时，又忍了下去。 她想着不能为他分担些什么，但也总归不能让他分心，便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陪着唐老夫人喝喝茶解解闷。 唐老夫人见周意宁心不在焉，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不用陪着我老人家了，你们小年轻就该去过小年轻人的生活，整日跟我一个老太婆闷在这里做甚。” 周意宁同唐少锦成亲已过了大半年，她极少出门，偶尔出门也不过是回了一趟娘家。 她笑道：“我爱来这陪着您。” “陪我干什么？”唐老夫人朝一旁的绣绣招了招手，“陪你们家夫人去香茗楼看戏去，再闷在这儿，少锦该醋了。” 周意宁被唐老夫人逗弄得红了脸，她起身告了辞。 家里的司机带着她同绣绣一起去了香茗楼。 香茗楼在北平是出了名的热闹又人多，唐少锦在这儿是常客，有一次谈生意喝得醉意三分，把电话打到家里让杨京录接他，被周意宁晓得，她也跟着去接人，下车时，杨京录到一旁停车，她一个人却被拦在门口。 还是杨京录来了，那人见到是唐少锦身边的人，最后才毕恭毕敬地送人进门。 周意宁叮嘱过杨京录，别把这事告诉唐少锦，以免徒增麻烦。 可不知怎地，这事就突然间被风吹到了唐少锦的耳朵里。 他在香茗楼发了一通怒火，掌柜的为了讨好他，便专门留了一间房间给周意宁。 绣绣扶着周意宁下了车，天灰沉沉一片，风呼啦啦地吹着，空气中泛着一股冷意。 绣绣拿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膀上，担忧道：“要不，少夫人，还是回去吧？” 少夫人这个称呼还是周意宁嫁过来好些时日，绣绣才改过来的。 周意宁摇了摇头，“都到了门口了，不进去坐坐岂不是可惜了些。” 即便是不好的天气，香茗楼依旧人多，周意宁被掌柜的领进房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透过窗户等着楼下京剧的开场。 不一会，打扮了一番的戏子出场，周意宁在一旁听得有滋有味。 不知不觉就看过了头，等到出了门，太阳西沉，天阴沉得有些可怕。 陡然间，空中飘起了冬天来的第一场雪，绣绣怕她冷着，立马跑到香茗楼里借伞。 周意宁慢慢伸出手，手心朝上，有雪飘落进手里，晶莹剔透，不染一丝尘埃。 “想什么呢。” 有人从身后揽住周意宁的身，他的手掌覆在她略微冰凉的手心上，语带责备，又几分心疼，“多大的人了，也不怕着凉。” 周意宁转过身，抱住他的腰，笑眯眯道：“在想你呀。” 她极少说这么露骨肉麻的情话，一说完，周意宁顿觉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他胸口处。 “哈哈哈……”唐少锦愉悦地笑出声，“真是个胆小鬼。” 杨京录把车开到门口，他把车门打开，绣绣拿着伞举在两人头顶上。 杨京录恭敬道：“先生。” 唐少锦转而牵起周意宁的手，走了两步，发现她仍站在原地。 他回头看向她，周意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想看雪，我们走路回去，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唐少锦接过绣绣的伞，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和少夫人走回去就可以了。” 杨京录想留两个人跟随在身后，被唐少锦摆手拒绝，“不用跟着了，你们都回去吧。” 他欲言又止，眉宇间隐含担忧，“可是，先生……” 周意宁扯了扯唐少锦的衣袖，不想让手底下的人为难，“不方便的话，坐车回去就好了，明儿个我再让绣绣带我去。” 唐少锦略带威严的眼神落在他脸上，杨京录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周意宁的手被唐少锦牵着，他的手略带薄茧，却莫名让她心安，这是她下半辈子可以倚靠的男人。 走出了一段路，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小摊，灯火阑珊，他突然间开口道：“不一样。” “嗯？”周意宁不明所以。 “我说，别人带你去看雪跟我带你亲自去的，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唐少锦曲指不轻不重地在她脑门敲了下，周意宁捂着头，泪眼汪汪地瞪着她。 像在撒娇一般。 唐少锦又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替她揉了揉被敲的位置，叹了口气，“因为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回忆。” 周意宁想到他最近早出晚归，心底隐隐不安，她紧抓着他的手，猛摇头，“我不要回忆。” “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傻瓜，”唐少锦把人揽进怀里，笑了下，“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人呢。” “可是你为什么突然间说什么回忆，”周意宁还是不信，“我要的是现在，不要什么回忆。” 她模样快哭了，眼底有水雾浮起，唐少锦暗叹她的敏感，他伸手动作细致又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 “就这么怕我死……” 他话没说完，就被周意宁急急捂着嘴，她红着眼，恶狠狠瞪着唐少锦，“不许你说那个字。” “嗯，不说。” 唐少锦眼带笑意，身后是寒凉刺骨的冬雪天，而身前是温暖沉浸的温柔乡。 他可舍不得离开。 哄了好一会，才算把周意宁哄得笑起来。 唐少锦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簪子，趁她不注意替她插进头发里。 周意宁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是一朵花的形状。 “是玫瑰花。” 唐少锦抚摸着她的发丝，不经意道：“周意宁，替我生个孩子吧。” 这样，以后有一天，若我真的不在了，你在这世间总归有个念想。 周意宁害羞地低下头，轻声应道：“嗯。” 回去的路上，雪地滑，周意宁好几次差点被绊倒，是唐少锦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看着她。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光影下交叠在一起的身影，那样子紧，好像这辈子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把那对影子分开。 这个世界仍旧风雪飘零，可唐少锦的心头，终于有了一片挡风遮雨的地方。 周意宁――是他此生将永远铭记于心的爱人。 至死不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