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拍两散（剧情）
一夜贪欢，古田醒来时睡眼惺忪，看着立川下床穿衣，内心迷惑着，意识醒了一半，身体还慵懒地不愿从床上起身。 然后他看到立川站在他面前，用少有的认真神色望向他。他心中一凛，觉得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立川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古田洋介。”眼前的情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从今天开始，我们彻底分手了。” “胜也……？”古田兀自张开嘴，一边露出惊诧的神情，一边又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幕的发生似乎那样理所当然。 可他还是要忍不住问。 “……为什么？” “因为。”立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沿，面对着卧室的窗户坐下，留给古田一个背影，“因为孩子的事。” “你是说，我夫人怀孕的事？”古田侧过身看着立川，“之前我说以后只抱你一个，并不是欺骗你。而且，即使有了孩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古田说着，却听到立川轻轻笑起来。 “你还记得，我之前那个情人吗？”立川说。 “什么意思？” “或许是巧合吧，那家伙……怀孕了。”立川说，“明明是那样爱玩的人，怀了孩子以后突然就转了性，说什么想要一心一意好好把孩子养大……说实话，吓了我一跳。不过，那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你是说……”古田睁大了眼，手指微颤地抓着床单，“因为她怀孕，所以，你决定和她在一起了？” “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难道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吗。”立川反问他，“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打算，让孩子生活在一个父亲常年出轨的家庭？” “……”古田沉默。 “和你说个故事吧。”立川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过世的吗？” “不是因为没有办法接受丈夫离世和被烧毁容的事实，坠楼自杀的吗？” “是。也不是。”立川低下了头，“你知道，我母亲曾经是银座的女公关。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在俱乐部里风头无两。 “我的父亲，曾经是母亲工作的俱乐部的安保。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年轻时候仗着自己相貌英俊，做过许多朝三暮四的事。他看上了母亲，趁着母亲因为招待客人喝醉……让母亲怀上了我。母亲原本不想生下我，可父亲那时候穷追猛打，最终还是让母亲嫁给了他。 “可婚后没多久，父亲的本性便暴露了。他和婚前一样朝三暮四，而母亲只能默默含泪。 “小的时候，我常常看到母亲对着一张男人的照片看，便问那个男人是谁。母亲说，是从前的一个朋友。我那时候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应该是母亲曾经的恋人吧。如果没有父亲，或许母亲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母亲在医院醒来，正好在深夜。我就睡着旁边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见了。我们在楼顶发现了她，她掉下去的那一刻，我抓住了她的手。 “她哭着和我说，那个人最喜欢她的笑颜，如今她被烧成了这个样子……她全部的希望都失去了。 “我告诉她，虽然家被烧毁了，但她至少还有我。可她对我说……” 说到这里，立川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古田的心揪紧了，他想要从背后抱住立川，但这一刻，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于是他只能怔在那里，默默听立川说下去。 “母亲对我说。”立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我，她根本不会把人生过成这样。” “……胜也。”古田勉强开了口，声音都是发涩的。 “很可笑吧。”立川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爱我的，我是母亲的希望……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在母亲心里，我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 “不是这样的。”古田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管过去是不是，至少……”立川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母亲会掉下去，全都是因为我。” “别那么自责……你只是没有抓住她而已。”古田急忙说。 “不是的。”立川重复，“不是的。那个时候，我并不是没有力气抓住她……是我自己松了手。” 古田睁大了眼。 “我……听到她那样说以后，我突然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母亲她……”立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就这样掉了下去。” 这一刻，古田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母亲的葬礼过后，立川会在那一座焦屋里彻底放弃了求生意志，明白了他的抑郁从何而来。如果说立川母亲的离世只是切断了他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那临走前的那句话，则是彻底抹去了他存在的意义，把他变成了一个……根本不该出生的人。 怎么会有人受得了这个。 “就算那样……”古田觉得此刻自己的话语显得那样无力，“那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古田。我一直知道。”立川转过头来看着他，“但那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所有的事都发生了，我也不可能把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心无芥蒂地活下去。但是……你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 “担负起做父亲的责任来……别让你的孩子变得像我一样。”立川说，“让它……在一个父母恩爱的家庭里长大吧。” “……”古田沉默了。 “当然，我也会做好我那一部分……就像你一样。” “你是认真的。”古田的视线垂了下去，空茫地盯着毯子上的条纹。 “我是认真的。”立川说，“我们……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他说得那样有道理。古田想。那样冷静，那样理智，那样深思熟虑，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可他的心还是抽得那么紧，以至快要无法呼吸。 “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钱……还有这座公寓、咖啡厅。我已经全都整理好了。”立川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袋，“里面的转让协议，只要你签了字就会生效；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的律师。如果你不想要这些也没关系……放弃转让的协议在最后，只要你签了名，这些财产会全部捐赠给慈善机构。” “胜也……”古田下了床，从背后抱住立川，“别走……别离开我。”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立川没有挣扎。他把文件袋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转过身来，反手抱住了古田，侧头吻在他的唇上。 那是可能是他们之间，最悲伤的一个吻吧。否则为什么唇瓣那样柔软，冲进鼻腔的却只有决绝的气息。 古田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底无计可施了。立川有了爱人，有了孩子……有了家。他要去做一个好父亲，多么理所应当。 在世俗的生活面前，连爱意也要低头。 古田抱着立川，手臂一收再收，似乎要把人揉进怀里才肯罢休。他们深深浅浅吻了许久，彼此呼吸都变得气促起来，却谁也没有放开这个吻。 如果能够停在这一刻……古田想。他哪都不想去了。 可时间还在分分秒秒流逝着。古田听到立川的手机响了起来，而不管他把立川抱得多紧，立川还是挣脱了他，拿起了电话。 “已经在楼下了吗？”古田听到立川这么说，“稍等一下，我很快下楼。” 挂了电话，立川看着古田，稍稍沉默了片刻。 “她……在下面等你吗？” “不是。”立川说，“是我预约的司机。今早的新干线，去大阪。” “诶？出差吗？” “不是。以后大概不会回到东京了。”立川低头笑了笑，“准备在那里定居。” “……这样啊。” “嗯。” “她……”古田知道自己不该问，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立川，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你好吗？” “是个……很可爱，也很有主见的小美人。”古田看到立川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和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一下子变得很轻松。” “是吗……那恭喜你了。”古田斟酌着措辞，“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立川看着古田，脸上神情柔软。他动唇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需要了，洋介。这六年以来……谢谢你。” 看着来接立川的出租车驶离了自己的视线，古田拿出手机给助理发送了短信，让他帮忙推掉了上午的安排。 然后他坐回床上，轻柔地抱起床上的薄被，用指尖摩挲过那柔软的布料，试探着那里面是不是还留有立川的余温。 他终究是走了，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古田的头突然疼了起来。他屈起双手食指在太阳穴上用力按着，可尖锐的疼痛丝毫没有因此放过他。 以往偶尔头疼的人是立川，古田偶尔碰上，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按摩头部的方法；如今轮到他了，怎么就不管用。 古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很快，嘴张开着，不知下一秒会吐出什么样的冲动。他想哭，也想叫，可最终也只是双手抱着脑袋，把脸埋进了那团薄被里。 弥漫进鼻腔的，是洗涤剂柔软的清香，带着一点暖意，仿佛刚刚晒过太阳的味道。 这样干净的味道，连一点残留的气息都不剩给他。 走了也好。古田想。 他的脑海中闪过立川说起那个情人的神情。半垂着眼，嘴角微微勾起，那样自然流露的爱意。那个人……一定是个阳光爽朗的女孩子吧。和自己不一样。立川那样优秀的人，没道理陪着自己，过这种只有快感，没有快乐的生活。 可古田的胸口还是发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吸那样快，仍觉得被气若游丝地吊在半空。他用力按亮了手机，戳着屏幕定下了中午的闹钟，然后躺回床里，将那一团薄被用力抱在了怀里。 闭上眼，最近种种又浮现在脑海里。 细细想来，古田才发现立川做得有多绝。那些协议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完成的，立川至少半个月前就已经准备好要和自己分手，却拖到最后一刻才说，用的还是那样让人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 而在那之前，那些拥抱，那些吻，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一样。终究是他太过天真，才把回光返照，当成了旧梦重温。 不过……哪怕是出于补偿的心态也好，立川……多少也是喜欢着他的吧？古田想。只是他太狡猾了，独自享受着临别的时光，留给自己的，只有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 难道在立川看来，即使摆出了“马上要做爸爸”这样无懈可击的理由，自己还会无理取闹地纠缠不休吗？偏偏连临别前的温存都不留给自己，扔下一句谢谢你，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要你谢，明明…… 应该是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