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咱家

    故事讲完了，可罗凯还趴在我身上哭个没完，时隔二十多年，再提起以前的事，我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我意识到我不是害怕过去那些事情带给我的恐惧，与家人之间陌生的距离感，而是担心罗凯会像现在哭个没完，转变成他的一件心事。

    殷医生开导他，说这些并不是他的错，是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幸亏你哥哥一直很有耐心地陪你。一直安慰到我听了都不好意思，才停下他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故事讲到一半他又想扣手，被我制止了，殷医生分析罗凯有轻度躁郁症，扣手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如果觉得手指破皮难看想戒掉就自己注意点，学会适当分散情绪。不想戒掉也无所谓，不会加重病情，不影响生活。

    我担心罗凯听完故事影响心情，不想让他开车回家，但他坚持说自己没事。

    他开车专挑小路，一路上堵堵停停，我也没制止。今天是周末，很多人在街上闲逛，过两天就是五一，店家早就准备了各种活动，店铺门口挂着气球和横幅，写着“满二送一”或者“两件八五折”之类的广告词，整个街道装饰的像过小年。这片商业街已经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了，明明家里有车库，罗凯偏找了个收费停车场停下车，拉着我的手走回家。他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过往的人群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掏出一支点上。

    我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还会抽烟？”

    “你不也会吗？”

    “我是为了应酬……”

    “我是因为画图画不出来。”

    我拽住他另一只手问道：“之前怎么没见你抽过？”

    “跟你在一起没有心事，用不着香烟。”

    我也从兜里拿出一根，借着他的烟点燃。

    “哥，我想尝尝你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想抢我的。

    我把烟拿到他嘴边，他就着我的手吸了一口，咳嗽起来：“哥，你抽的烟真呛。”我才发现他抽的是一种国外柠檬爆珠。

    “难怪你身上总有一股柠檬味。”

    一直说着这种不痛不痒的闲话，穿过商业街，烟蒂燃烧殆尽，罗凯还夹在指尖，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哥，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世界。”我把烟掐灭，等他继续说话。

    “你看那些人，他们的目的不同，交通工具不同，却不约而同来到了这条街上。那个孩子拉着妈妈的手说想要玩具，妈妈告诉他过两天会更便宜，他不懂，就哭了，就想今天买到。那个漂亮的女生缠着男朋友买包，不想等到便宜的时候买显得掉价，她男朋友很为难，两个人就吵起来。那家皮具店应该是快倒闭了，这么多店都在做活动，老板躲在收银台后面愁眉苦脸。哥，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而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那十年我总活在痛苦和怨恨里，埋怨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我要比别人受那么多罪，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偏偏是我哥，为什么不能有一段顺心如意的日子。但今天我好像明白了，生活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人看着风光，其实不说背地里的委屈而已。小孩要苦苦哀求才能拿到玩具和别人炫耀，女孩子长得漂亮一身名牌却要求男人花钱装扮自己，男老板在商业街开那么大一家店，看起来体面，其实早就干不下去。我也是，我也一样。”他转头看向我：“他们羡慕我一学就会，脑子聪明，毕了业就能跟业内大佬大师一起工作，却不知道我也在羡慕他们能过得平平淡淡，每天下班和爱人一起回家做饭看电视。”

    他把头下巴搭在我肩上继续说：“哥，怨恨，害怕都是没有用的，人总要在各种绝望里看到希望才能活下去，你在羡慕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羡慕你。哥，我说的对吗？”我摸了摸他的头，给他肯定。

    “我以为人长到了十八岁就能叫大人了，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你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大人。我可以一直在你的庇护下过冬，因为你愿意替我扛着，但我不愿意一直受你庇护，因为你会受苦。从一出生你就比我先出来，替我试试外面危不危险，你牺牲自己的养分，让我肆无忌惮野蛮生长，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保护我。他们羡慕我有个好哥哥，说比爹妈还疼我，但他们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在乎我，因为我很淘气，一不小心就会消失。我刚刚想，如果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能对你做到这种地步吗？答案也许是不能，因为我很胆小，还懦弱。所以哥，谢谢你，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想做你哥哥，让你一直开心，换我替你抗着难过。”

    滚烫的泪珠滴在我的脖颈滑到胸前，烫的我的心也跟着烧起来，隐隐作痛。我轻轻地揉着他的脑袋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那就下辈子再说吧。”

    他又变得高兴起来，抱着我的胳膊回家。

    “哎呦，我忘了，要是下辈子你还和我是兄弟，我们又没办法结婚了。”

    “你想结婚？”

    “不想，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戒指是爱情的项圈。结了婚的人没爱情只剩下亲情，咱本来就有血缘关系，不用这么麻烦变过来变过去的。”

    我倒抽一口气，庆幸自己没一时冲动定做戒指。

    “哥，我想养只猫好不好？”

    “好。”

    “再养只狗呢？狗也可以吗？”

    “可以。”

    “那我还想养……”

    “不行了，咱家不是动物园。”

    他噗嗤笑了出来，我看着他露出的犬齿，和今晚的月色一样皎洁。

    “哥，你好久没说’咱家‘这个词了，听着感觉真好。”

    我把他揽在胸前，双臂交叉放在他肩膀上，往前挪动脚步：“现在回咱家，一会躺在咱家的床上睡觉，以后还会在咱家养狗养猫……”

    “嗷，对了哥，你刚刚打断我，我差点忘了。我想养的不是宠物。”他停住脚步抬起头倒着看我：“哥，我想领养个孩子，一个太孤单，最好两个，可以吗？”

    我在他额头亲了一口说：“领养孩子是大事，不是你想养就能有的，法律上有很多限制，还要看被领养的孩子愿不愿意。”

    “我知道，哥，我想试试，地震过后有很多孤儿等着领养，有些可能受了灾难，身体不健全，他们没人要，一个人等着，太孤独了，那种滋味，很难受。”

    “好，如果可以。我和你一人领养一个，你要记住，领养了必须要负责，至少到十八岁。”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