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
24 二公主在宫中搜捕的动静很大,不仅是宫女太监们的居所,就连诸位嫔妃皇子的宫室也是要禁卫们进去搜的,但她依旧如同之前那般行事,若有人不愿意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让禁卫们沿着墙根转一圈,五日下来表面是把后宫翻了个遍,可实际上没搜的是哪几处,宫人们都心知肚明。 “儿臣已将后宫之中搜寻一遍,并未发现宫中有人行使厌胜之术。只是……”赵馨同父皇汇报的时候故意将话停在这处,她用余光看了父皇一眼,安公公小心用冰枕替他敷着太阳穴,而他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色,却还坚持着批阅桌案上一尺高的奏折。赵馨默默垂下眼睛,她年幼时便知道她的父皇是位好皇帝,哪怕他从不关心后宫的争斗、皇嗣的死活,他也还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圣上。 “都搜完了,一无所获?”父皇当然不会喜欢赵馨这个回答,他放下钦天监呈上推算出将月食将近的奏章,面色更加不虞。偌大的皇宫深处若一点异样都没有,又如何会接连发生这样一串惊天之事? “父皇。”赵馨弯了脖子,此刻她的头很低很低,她咬着嘴唇看上去欲言又止,看似乖顺柔婉,但实际上她心里清楚的算计着君父的心思。有些事不该是由她开口的,而是当由圣上命令她去做的。 “陛下,其实公主殿下还是有些地方没动的。”一旁的安公公小声插了句,他提着十万分的小心哄着皇帝的情绪:“但这您也不能全怪她,剩下的那些都是不听殿下话的,各宫的娘娘、皇嗣,她也不敢轻易去搜宫不是。殿下毕竟离宫许久了,性子又柔婉,突然接上这么个差事,自然镇不住宫里那些娘娘们。” 赵馨往安公公那里塞了不少银钱,还帮他同族的干儿子摆平了京郊几个庄子地契上的官司,自然是她要他说什么,他便会在圣上面前说什么。 皇帝刚上来的火气被压了下来,他本也不是暴虐的君主,只是因着一身病痛情绪难以控制。他缓了口气,望着跪在面前的长女,突然就觉得那一声宽大的丧服拢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显得质弱:“昭姬,把头抬起来。” 赵馨贵为公主,她的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她离京出嫁这三年是无人换过这个字的,一瞬她竟有些陌生,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父皇,只觉得他的御座离她如此遥远。 “你若遇到困难,自可同父皇说。”父皇缓了语气关心她:“各妃嫔皇子和公主的宫殿也给朕仔细搜,这是父皇的命令!” “是。”赵馨低头领命,长发遮掩之下她神情淡漠,对父皇这份迟到多年的“关爱”并未有多大反应。 若是她还年幼,父皇一词于她还带着期待,她不止一次渴望过他的关心爱护。但如今赵馨早成年,她懂的太多也失去了太多,母妃和弟弟惨死、皇祖母与父皇多年不睦,甚至自己出嫁之时他没有丝毫不舍的面孔,她早已记在心上。如今的父皇也不过是赵馨达成目的的棋子而已,这皇城之中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留恋。 赵馨本是这么想的,但突然间赵昀的笑容从脑海之中划过,猝不及防,让她藏于袖中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25 赵馨收下的禁卫,在延福宫内发现了婴孩的尸骨,张贵妃盛怒之下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攀诬父皇的其他妃嫔,按着过去的发展,事情本该被搅和的一团糟,但这一次赵馨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语琴一口咬定那具尸骨是贵妃娘娘逼她埋下的,不仅如此她还带着赵馨从贵妃娘娘宫中搜出了一张写了皇祖母名字,用于行使厌胜之术的稻草人。 张贵妃咒杀太后娘娘、妨害圣上,这是忤逆大罪,虽是后宫之事却传出了后宫,满朝哗然,纵使父皇心有怀疑有心包庇,却也还是先将张贵妃迁至了冷宫,赵昀也一并去了。 若只是后宫“闹鬼”,让赵馨一人调查便足够,可事情发展至此便是闹大了,张大人虽因政事被禁足,他那一派的官员却日日往上书房上奏折,为贵妃娘娘求情,为张大人鸣冤,求圣上彻查此事。原本赵馨以为留给她杀张贵妃的时间并不宽裕,可她没想到父皇却将那些奏折通通压了下来。 “诸位大臣不止管正后宫之事,还怀疑朕的女儿冤枉贵妃吗?”他在散朝时轻飘飘提了一句,众臣都是噤声的,无人敢回话。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按着赵馨的计划,甚至比她想的更加顺利,可她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在心底隐约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殿下您聪慧,心思比奴婢巧太多,也因此您想得太多了,事情顺利怎么在您这里反倒成了坏事?”玉铃看出赵馨不安,她安慰她:“只是苦了三殿下,和娘娘一起被关进冷宫,这些日子虽晴但冷宫院子常年疏于洒扫,定是有许多蚊虫的,殿下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了。” 赵馨听到这处白了她一眼:“你说他做什么。”她面上表情平静,听到“三殿下”时手腕却抖了抖,杯中的水撒出来些。 “好了好了,奴婢多嘴了。”玉铃叹了口气,她那帕子替赵馨将手擦净。 按着公主的计划,剩下的便是贵妃娘娘“畏罪自杀”了,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大仇得报,可近日来殿下一直都是眉头紧锁的,她筹谋这么多年,蛰伏这么久,得偿所愿不该是开心的吗?她陪在殿下身边十多年,却至今都不能完全猜透主子的想法。 “殿下玉铃有一事不明,语琴明明是,您用了什么法子?她怎会听你的?”玉铃也不想惹公主殿下不高兴,虽然她担心三殿下,但到底眼前这位才是自己的主子,三殿下只是这后宫之中有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赵馨略略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解答了玉铃的疑惑:“她虽落了孩子,但与她通奸的侍卫却还活着,与她是青梅竹马。若孩子是她埋的,不止她要死,她的情人要死,张国公不会放过她的爹娘,也没人会保他们,倒不如同本宫做个交易。”这样即便她死了,她看重的那些人到底有公主殿下保全。 只是语琴没能看到赵馨守约,她在指认张贵妃的第二天便死了,留下了自白的血书。太医院说她是自杀,三尺白绫从梁上吊下,结束了自己的命。若不是她的这些谋划,这名叫语琴的宫女本不会死,可她死了对赵馨倒是件好事,毕竟人只要活着她便会担心她反水的那一天。 赵馨叹了口气,她阖上眼睛闭目养神,那张天真到看不见一丝阴霾的笑脸却猝然浮现在眼前,那个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弟弟如今也被赵馨推到了悬崖边上。 为了复仇,她似乎也活成了她恨的那种人…… 26 在赵馨处让张贵妃死之前,她还有些别的安排。 她先是让闵太医换掉了给父皇的毒,父皇康复的很快,这似乎是坐实了张贵妃对圣上施术的怀疑。冷宫中的张贵妃身边惯用的宫女太监被赵馨换了干净,每日饭食配给皆是米糠,贵妃娘娘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她自然是要闹得。最开始几日,冷宫那边日日听见哭嚎咒骂,可这次父皇一改往日里对张贵妃宽容的态度,他一次都没去见过她。相反他轻易便准了赵馨的提议,让了宫内掌刑的太监去问她,厌胜之术的人偶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将这恶毒的法子教给她的。那几个掌刑的太监是赵馨亲自挑的,张贵妃表面上皮肉是好的,实际上却是十根手指尖上全是针孔,鞭刑的伤都在暗处,若不脱光了是看不见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娘娘很快就没有声音了,她奔溃的很快,变得憔悴又神经质,言语失序神思颠倒,缩在角落里说不出人话,倒是同她关在一起的赵昀看上去还正常些。 赵馨并不是特意去看赵昀的,她是去看张贵妃落魄的样子,看她恐惧害怕、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狠狠跌落的丑态。她本都避开了关赵昀的那间屋子,可他就是知道她来了,开了木窗同她招手。 “姐姐你来看我了。”两人正好撞上视线,赵馨没法装作没看到他,她往他身边走了两步,他便立刻对她笑。“宫人都说母妃犯了错,惹父皇不高兴了,姐姐能帮母妃求求情吗?”他天真的问她:“这里好热,晚上都闷,母妃每天都在吵,好可怕,姐姐父皇的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啊?” “再等等吧,父皇总归不会关你很长时间的。”赵馨避开赵昀的视线,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 “嗯。”赵昀听话的点了点头,他的眼睛至今都是干净,清澈见底,几乎让她没法好好面对。 按理来说,至此赵馨也该给张贵妃最后的安排了,可在她动手之前,意外让她猝不及防。 赵馨明明没从张贵妃口中问出任何“同谋”,可前朝不知怎得,就有司天监的少监便于朝堂之上广而告之,昔日张国公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如今更是利用贵妃娘娘对圣上下咒,其心可诛求圣上彻查。然而在父皇下令彻查之前,本该在家禁足的张国公逃出了府邸,用他手里的兵符调用禁军意图逼宫。他要父皇放了他的女儿,他逼父皇退位,他要父皇传位给赵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