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欺负你了
苏软指尖轻颤,却没有缩回手。 她轻轻用指腹碰了碰,碰到他英挺浓黑的眉毛,薄薄的眼皮,眼皮上很深的一道折痕,他过长的睫毛,唯独……没碰到伤口。 “……没有。”她手指往回缩。 “怎么可能?”柯枞应抓住她的手,往另一边放,“再好好摸摸。” 苏软听出他有几分作弄她的意思,可她心里却没有反感,只是心跳得很快,指尖也颤得厉害。 指腹沿着他的另外半边眉眼抚过。 脑海里无端想起教室里那群女生讨论柯枞应时说过的话: “虽然学习差,但是长得帅倒是真的……” 柯枞应抓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指尖压在自己的鼻子上,山根很高,鼻梁很挺,鼻息很热,沿着鼻子往下,是薄薄的嘴唇。 苏软正在脑海里勾勒他整张脸的轮廓,冷不丁手指被他柔软的嘴唇蹭到,她吓得低叫一声匆匆缩回手。 柯枞应低笑出声,“怎么还有占人便宜还把自己吓到的。” 苏软小脸都红了,“……你骗我,你没受伤。” “你希望我受伤?”柯枞应问。 “……” 苏软往后退,柯枞应却轻易地抓住她的手,见她颤得厉害,他手向上移了移,扣住她的手腕。 又问了遍,“你希望我受伤吗?” 苏软咬着唇说,“……没有。” 柯枞应抬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指尖搁在他脸上,低声道,“贴吧。” “贴……什么?”苏软愣住。 “手里的东西。” 苏软手里只有创可贴,可是…… “随便贴,拿都拿来了,不用太浪费了。”柯枞应松了手。 苏软:“……” 她摸索着撕开创可贴包装,找了半天,不知道要贴哪儿,最后指尖触到他挺直的鼻梁,将那创可贴覆了上去。 “……好了。”她撤回身,摸到导盲杆,“我回家了。” “回家干吗?看巴黎圣母院?”柯枞应吃着辣条问。 “……” 苏软攥着导盲杆,表情黯淡下来,却不愿多说的样子,“走了。” 柯枞应站起来,把手里的辣条和饮料一股脑装进袋子里提在手上,随后几步到她跟前,“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软还没答应,他已经扯住她的手腕,把人拽着往前走。 店老板追出来,“哎!你干嘛!你拉人小姑娘的手干嘛?!” 柯枞应回头挑眉,“谈恋爱看不见?” 店老板:“……” 苏软:“……” 柯枞应有辆摩托车,平日里上下学都停在学校对面一家砂锅店门口。 他打电话让葛岸把车骑来,随后跟苏软靠墙站着等。 “糖吃了?”柯枞应问。 苏软点头。 “甜吗?”他又问。 苏软点头,“甜。” 柯枞应低下背,凑近看她,“你平时也这么乖?” “……” 距离太近,苏软鼻尖环绕着他呼吸里的可乐味道,清新的带着股鲜明的凉意。 她脸上无端泛起热,往身后的墙壁贴得更紧。 心脏跳得有些快。 葛岸把车骑过来时,看见这一幕,当即“靠”了一声,“应哥!大家都以为你跑网吧去了!结果你居然在这泡妹!” 说到一半,他盯着柯枞应鼻梁上的创可贴问,“应哥你刚跟人打架了吗?鼻子怎么了?” 柯枞应走过去,低骂一声,“滚蛋。” 他跨到摩托车上,直接把车骑到苏软跟前,冲她道,“上来。” 苏软看不见,伸手探了探,摸到摩托车的形状,犹豫着问,“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不能出去太久。” 爸妈回来看不见她会着急的。 “一小时后就回来了。”柯枞应手臂一展,将她兜到后座边上,冲她道,“跨上来,抱着我。” 苏软手指一颤,犹豫着没动。 柯枞应见状掐着她的腰,把她掐到后座,收了她的收缩型导盲杆,放在她手里,随后骑着摩托,从路上疾驰而过。 苏软第一次坐摩托,紧张得手心冒汗,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 柯枞应低头看了眼那两只环在自己腰上,攥得紧紧的白嫩小手,唇角轻轻勾了勾。 路程不远,短短只有十五分钟左右。 但苏软被狂烈的风吹得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过快的速度让她大脑眩晕,心跳快得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下车时,苏软两条腿还有些抖。 柯枞应牵着她往里走,她也乖乖地任他拉着手。 但他速度有些快,她有些跟不上,踉跄了一下,他才似有所觉地缓了步子。 苏软能跟上了,只是拉着她的那只手很烫,隐有汗意,热乎乎的潮湿感从他的指节传递过来。 她刚平复的心脏又跳了起来。 走到半路,柯枞应突然回头,苏软险些撞到他怀里。 他低了头,脸凑得很近,笑着问她,“你怎么不怕我了?” 他呼吸里的可乐味道很好闻。 苏软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才冲着他的方向问,“那你为什么跟他们打架?” 柯枞应理所当然道,“他们剪你头发啊,这还不得往死里揍?” 苏软的脸依旧仰着,绿色布条蒙在眼上,衬得那张脸小巧精致,嫣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声音有点轻,透着几分乖巧的软。 “ditto。”(注释:同上) 柯枞应故意问,“说的什么?你太感动了所以想以身相许?” 苏软:“……” 不知道他带她进了什么地方,一瞬间,四面八方的嘈杂和喧嚣灌进耳蜗,她有些惧怕这种人潮汹涌的场所。 因为她分不清方向。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他微热的气息透进耳廓,质感的声音落在耳边。 “抓紧了。” 说完,他拉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哪儿?”她不安地问。 柯枞应牵着她,一路把她带到一台机器跟前,按着她坐在椅子上,这才冲她道。 “可以让你发泄的地方。” 苏软记忆里没有来过这种场所,她知道游戏城,知道电玩城。 她听同学讨论过。 但她没有来过。 她害怕这种人多的地方,会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瞎子。 她手里被柯枞应塞了一只锤子,摸出锤子的形状后,她不太清楚,这把锤子是做什么用的。 手腕被柯枞应握住,他的呼吸那么近,就在耳边。 他靠在她身后,扣住她的手腕,解释玩法给她听,“这个叫打地鼠,你仔细听声音,地鼠出来的时候会有声音,你顺着声音重重打下去……打!” 一锤下去,苏软手臂被震得发麻。 她隐约听到了地鼠的声音,被柯枞应扣着手腕打到了四只地鼠之后,他松了手,冲她道,“你试试。” 苏软侧耳听了听,地鼠出来的时候,会发出挑衅的笑声,她一锤子下去,地鼠会发出哭叫的声音。 她渐渐觉出几分快慰,两只手举着锤子不停地抬起,落下。 抬起,落下。 像是打在那些欺负她的那些同学的脑袋上。 听着他们的哭声,她压抑在体内长久的痛苦和不快似乎在缓缓消散。 停下来的时候,她喘得厉害,整张脸汗湿一片,她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柯枞应拿了瓶冷饮贴在她脸上。 “谢谢。”她接过,盖子已经被拧开,她低头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很好喝。 她又抿嘴喝了口,“这是什么?” “没喝过?”柯枞应声音很大,周遭的喧嚣让他的嗓音极具辨识度,他凑近,呼吸喷在她耳边,“酸梅汁。” 苏软摇摇头,“没喝过。” 她说完,仰头又喝了一口。 唇瓣被酸梅汁濡湿变得嫣红一片。 柯枞应盯着那片唇,喉口滚了滚,他移开视线,偏头看打地鼠的机器,问,“你把规律记下来了?” 她刚刚最后两局,命中率百分百。 正常人都很难做到,何况她还是个瞎子。 “不难。”她隐有得意。 柯枞应唇角染了笑,“小学霸。” 苏软耳后有点发麻,他笑声很近,那三个字更显亲昵。 “我送你回去,下次再带你来玩。”他起身,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 回程的车上,她没有像来时那样紧张害怕,甚至微微探头,感受着狂风的洗礼。 柯枞应见她不怕了,偏头冲她喊,“扶着我的肩膀站起来!” 苏软不敢。 但还是试探着把手搭在他肩上,微微探出头。 狂风将她的头发吹成直线,眼睛上的布条也被狂风吹开了,她轻呼一声,却没敢松手去抓布条,只是微微侧着脸,避开令人缺氧的强风。 “你讨厌谁?!你就喊出来!”柯枞应大喊,“没人听到!” 苏软咬着唇。 片刻后,终于搭着他的肩膀,探头。 迎着强风大喊出声。 “我讨厌——” “我自己——” 车子停下时,她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很奇怪不是吗? 那么多人欺负她,可她最终讨厌的人,却是她自己。 如果她不是瞎子就好了。 她时常这样想。 那样,大家就不会欺负她了。 “巧了。” 耳边传来柯枞应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样清晰地透进耳廓。 “你讨厌的,恰好是我喜欢的。” “这是暑假补习班的报名表,想去的同学就签上名字,不强求,但我认为,你们人数要是多的话,就全班一起去,这样我们下学期大家都轻松些。” 数学老师走后,留下一张报名表。 从第一排往后传。 苏软坐在位置上默念英语习题,她两只手腕还酸着,记笔记时,手指都还发着抖。 偶尔走神时,脑海里就会响起柯枞应的声音: ——“你讨厌的,恰好是我喜欢的。” 她笔尖停顿了一下。 同桌徐小庞拿到报名表,写完自己的名字,敲了敲她的桌面,问她,“哎,你要报名吗?” 自从昨天柯枞应为了她把班里其他三个男生揍了之后,其他人看苏软的眼神就变了,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什么,只私下里传苏软肯定是跟柯枞应睡了,求他保护他怎么怎么的。 苏软看不到那些眼神,自然不会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她冲徐小庞摇头,“不用。” 老师不会为了关照她放慢速度,她只能暑假自学。 徐小庞写了自己的名字,又继续往后传。 身后的几个女生签完名字之后,朝徐小庞又递了一张纸条。 徐小庞看了眼,纸条上密密麻麻全是一群人讨论苏软和柯枞应关系,包括他们有没有睡过的内容。 “靠!劲爆啊!”徐小庞大叫起来,冲苏软问,“他们都说你跟十三班的柯枞应睡过了,真的吗?” 苏软身体一僵。 全班都炸开了。 “徐小庞你脑子有病吧?!” “不是你们给我的吗?不是让我问小瞎子的吗?” “谁让你问她了!” “神经病!” “真的假的?他们真睡过?!” “废话,不然柯枞应为什么那么护着她?” 这个世上,只有流言是不计成本,伤人最深。 其堪比剧毒,刺进人的心窝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受伤的孔洞。 那个孔洞还会漏风流血。 他们似乎发现了另一种乐趣,不需要动手动脚去欺负她,也能让她崩溃痛苦的乐趣。 “哎瞎子,你跟我睡啊,我也可以保护你。” “哈哈哈哈哈哈!我也可以!” “还有我!还有我!苏软!我比柯枞应厉害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整个上午,苏软就在这样的笑声里度过,下了课,没人伸腿来绊她,也没人推她,只是路过他们时,一群人嬉皮笑脸地问她: “柯枞应怎么操你的?” 她攥紧了导盲杆,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刚到校门口,她就听到柯枞应的声音。 隔着人群。 那样热切。 “苏软!” 苏软低头往小路上走,柯枞应见她没反应,把头盔丢到葛岸怀里,下了摩托,朝苏软几步跑过来。 “怎么了?”他围着苏软绕了几圈,“怎么不理我?” 苏软攥着导盲杆不出声。 柯枞应想起昨晚自己那句话,食指挠了挠额头,“因为我昨晚那句话?我以后不说了,行不行?” 苏软低着头一直往前走。 柯枞应跟到了红绿灯口,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低头去看她的脸,“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我……” 他话没说完,看见苏软满脸是泪。 眼睛上的那条软布被眼泪润湿,有泪往下滑,落到她的唇上。 “谁欺负你了?” 柯枞应眼神瞬间变了,他咬着牙问,“谁?!” 苏软摇摇头,出口的声音带着鼻音,“别问了。” 柯枞应盯着她看了片刻,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又回到苏软面前,从口袋里摸出十几颗口味不一的糖塞进她校服口袋里,这才转身走人。 葛岸跨在摩托车上看得啧啧称奇。 认识柯枞应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他鞍前马后地讨一个女孩的欢心。 关键这女孩还是个瞎子。 隔壁职高的学姐还会趁放假过来偷偷看柯枞应打篮球呢,想想应哥也是二中的风云人物,怎么偏偏就栽在一个瞎子身上。 一大早拉他去超市买什么水果糖就已经够雷人了,把糖买回来就算了,还把不一样的口味都挨个挑出来,还不准其他人吃。 苍天呐,特么好几个兄弟都被瞎子那把辣椒粉害得住了好几天院,这笔账就这么算了不说,以后见了瞎子,还得喊一声嫂子。 他一口气还没叹完,柯枞应冷着一张脸回来了。 “靠!应哥,怎么了?”葛岸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妙,上次跟技校那帮人干架时,应哥也是这个表情。 “去问问情况,看是谁欺负她了。”柯枞应眉间都是燥郁,他低头摸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眉眼微抬,看向还站在那不动的葛岸。 “……”葛岸愣了一下,“现在?” 不等柯枞应发脾气,他立马掏出手机,“啊,我记得路煦那小子混在他们班群里,你等一下,我问问他。” 也就一根烟的功夫。 葛岸已经明白了始末,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转述给柯枞应听。 柯枞应把烟碾在地上,从他手里接了电话,冷着脸听完全部,随后把手机丢在葛岸怀里,转身往学校去。 “应哥!”葛岸追过去,拦住他,“一个欺负小瞎……苏软也就算了,两个也能打,三个四个我们也能一起上,但是他们现在整个班级都……都这样,我们难不成要把整个一班给打了?” “不是兄弟不想帮你去打,只是,一班都是尖子生,出了点差错,学校绝对拿我们开刀,开除是一定的,我们还想混个高中文凭……” “下次考试什么时候?”柯枞应拧着眉打断他。 “应哥,我们上周才刚考完,你忘了?”葛岸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话题怎么跳跃这么大,他想了想,“那天我们几个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了。” 柯枞应不耐烦地问,“我问的下次!” 葛岸算了算,“七月初好像,考完就放暑假了。” “操!” 柯枞应踢了脚下的石子,随后往学校里走。 葛岸担心他要找一班的人打架,慌忙追了进去,“应哥!冷静!” 柯枞应跑得很快,一路跑到主任办公室。 葛岸堪堪刹在办公室门口,悄悄从门口探头往里瞧。 就听柯枞应冲主任道,“我要去一班上课。” 主任正在吃东西,闻言差点被呛死。 门口的葛岸更是一个踉跄直接摔在地上。 靠!是他聋了还是应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