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怨愤、抓狂和恐慌在脑海里盘旋叫嚣,阿秀紧咬着牙关没泻出一点情绪,直到一切沉淀下来,可供捋清事情脉络的理智重新回归,她方才开口:“一起去吧,让我帮你。” 山戎垂眸轻抚着她的长发,淡声回绝:“此事与你无关,莫要粘了业果。” “那又与你何干?你管他受过什么委屈,咱们好好的不就行了……”阿秀甩开他的手,将脸埋在臂弯里,那里没多久就湿润了一片。 “我和他,怎能分得这样清?” 短短一句话,叫阿秀心跳骤停。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陷在自欺欺人的误区里。 是啊,怎么能分得这样清呢……当宿体的一切被寄生蛊吸收,意志必会被秉承,二者终将融为一体。不是覆盖,不是侵占,而是和谐的融合。 她的爱人,从来就不是当初那只小小的蛊虫。 “我若放任执念不管,此身迟早败给心魔。” 山戎的补充,让他这段时间的诡异举止有了合理的解释。心魔,乃是千百年来修士们避之不及的大忌。一旦在心中生成,它就成了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药,随时可能夺人心智,甚至能让一个善者性情大变,瞬间堕落成只知屠杀的嗜血魔物。 而事到如今,阿秀终于开始正视某个一直被忽视掉的问题——阴尸的来历。在她的询问下,山戎简单讲述了那位的生平。 做盐商发家的榆阳付氏,本是和仙家半点沾不上关系的凡间大户,直到第三代家主在跑商时救下了重伤的女散修,并与之喜结良缘,才有了含带灵根的后代子孙。 而其中最为惊才绝艳的,当属三代家主与女修的第二个儿子——付星池。 付星池,万中无一的天灵根拥有者。他四岁被引入仙门,一年筑基,三年结丹,速度之快,羡煞了一众修士。 五十七岁那年,踏入修真之路才短短五十余载的付星池已经跃进元婴期,却在一次归家探望后不知所踪,从此于人们的视野里销声匿迹。 这世道甚乱,人们都以为他在某一场杀人夺宝的争斗中殒落了,却永远不会想到他其实是死于身为凡人的亲族之手。 支系的族弟付项明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能将元婴大士迷晕的药酒,并在家宴上给不曾设防的付星池灌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付星池已然只剩下最后一缕魂念。他看到自己被人剖开丹田,强行毁去了刚修成不久的元婴;看到付项明手拿绘有上古魔神的不详金印,将他的天灵根如吸收烟尘一般抽了出去;还看到父母以及奋力反抗的亲兄长被雇佣杀手毫不犹豫地斩去首级,又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震惊之后便是暴怒,滔天的怨气霎时间笼罩住了付府的上空。 见族兄的尸身在怨念作祟下不惧明火,付项明卖通了几个道修以古法将他封入石棺,埋进荒无人烟的深山。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付星池。 无悲无喜地讲述完宿体的故事,山戎垂眸望着面露怜悯的姑娘,淡定总结:“鹊占鸠巢,如今那主宅里皆是付项明的后人,我将他们屠尽,也算是清理门户。” 阿秀特别难过。她觉得天下不会再有比他更可怜的男娃了,也不会再有比她更倒霉的女娃了。 别家男人都能陪老婆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就她找了个带着血海深仇的大魔头啊!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赶紧忙完,然后跟我回老家结婚咯。”望不到头的复仇之路让人心生躁郁,阿秀的语气带上了不耐烦。 “付项明在韵太山清修,我得去一趟。” “我不放心你。一起走吧,到了那边我也不插手,只在一旁看着,行不行?” 山戎想了想,到底是点头同意了,接着又道:“要不我们先简单拜个天地,以后再搞正式的?” 闻言,阿秀苦脸一收,瞬间板起面孔:“不行!做了丈夫的男人必须陪媳妇好好过日子,哪能还整天在外打打杀杀喃?就这觉悟还想娶老婆,你还是先把心态摆正再说吧。” 山戎:“……” 好像无法反驳。 * 付家私有的风水宝地——韵太山。 碧水青栾,云雾缭绕,拂晓的晨露将大片仙草药田点缀得璀璨灼眼,偶尔还有丹顶鹤自云间飞过,处处透露着仙家府台的灵韵。 阿秀将散发金光的木鱼停降在山顶一处石洞前,提着裙子跳下了地。山戎跟在后面下来,递给她一包打发时间的肉干后,破开禁制便走进了石洞。 肉干是他闲暇时做的,麻麻辣辣,很符合苗疆人的口味。阿秀一边百无聊赖地嚼着,一边被迫“欣赏”洞中骨肉断裂、哭天喊地的热闹动静。 过程中,有一道极快的光束从洞里飞出来,如流星般窜去天边,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阿秀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那多半是道求救用的传音符。 “山戎,你动作快点。那人叫了帮手过来!”她对着山洞大喊。 没过一会儿,令人牙根发酸的可怕动静消失,自家男人浑身染血地走了出来。阿秀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迸溅的几滴脑浆,随后快速带人离开。 乘着木鱼飞进云层,她扭头望见山戎阴沉的神色,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祥预感:“怎么,杀错人了?” 山戎摇摇头,疲惫地闭上双眼:“里面的确是付项明,他夺取灵根之后步入修境,已结出金丹。若是我没来这一趟,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进阶元婴。” 停顿片刻,他话锋一转:“但他体内的是冰灵根。” “冰灵根?!”阿秀诧异地睁大双眼,“那你的天灵根去了哪儿?” 搜魂得来的信息准确又详尽,他回忆着方才在人脑海里看到的阴谋与勾结,声音夹杂寒冰:“蕲州白氏,在他们家主身上。” 她既惊讶又不理解,愣怔过后皱眉问道:“听说那是个极厉害的仙门啊,怎么连家主都要偷别人的灵根?” 山戎嘲讽一笑:“那人在坐上第一把交椅前就是个连筑基都困难的杂灵根。说到底,能够力压群雄当上家主,也多半是凭借着一套套谎言和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仇报的,没完没了......” 手中的帕子已经用除尘诀清洁干净,但洁白无瑕的面料上依旧带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阿秀低眉垂首地看着,有些想把它扔了。 见人不高兴,山戎凑过去,用冰凉的薄唇亲了亲她的耳垂:“放心,我不会即刻动手的。蕲州白氏能人辈出,不易擅闯,此事还需慢慢筹谋。” 阿秀:......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其实不用他搜魂得来的消息,阿秀自己也知道击杀大仙门的家主有多困难。要是蹲过去,估计也就渡劫期往上的大佬敢造这个反,而他们两个境界中不溜的“乡下人”若要硬闯仙家地盘,生命肯定会即刻走到尽头。 在云层间穿行了一段时间,韵太山终于只剩下小小的虚影,而那个接收传音符的帮手似乎也没有追来。 阿秀没打算回家,医馆是肯定要舍弃了,山戎将榆阳城的天捅了那么大一窟窿,鬼知道有没有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落下一些暴露身份的线索。两人沿着榆阳城的反方向飞行两天,在一间坐落于山野的茅屋前落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