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瞬间 (试图反包养的狗狗)
安西娅第一次走进了下城区,和卡斯帕一起。她戴上了厚重的防护面罩,还有一身略显臃肿蓬松的半透明外套,看起来像是中世纪的鸟嘴医生或者是其他什么和死亡相关的怪物。他们没有借助什么交通工具,只是漫无目的的在下城区游走。 卡斯帕不像以前那样沉默,他偶尔会主动说两句话,介绍下城区的建筑或是人,但丝毫不谈及其他。他们俩安静的并排走着,安西娅有时会对他的介绍回复单音节的声音,她话变得很少,但神情并不冷漠,眼底反倒闪烁着一些罕见的光。 卡斯帕对她总是毫无保留,当他们路过妓院时,他向她提起了维罗妮卡女士,当他走过教堂的门前,他向她说起以赛亚神父。他也谈论自己的关系网,从黑医瑞文·斯特林谈到他那个姓基茨的妻子,从雇佣兵卡修斯谈到疯疯癫癫的盲眼药师伊莱先生。 当他们路过卡斯帕的酒吧时,卡斯帕停住了脚步。 他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你的地盘?”安西娅问他,“拉妮厄斯小姐告诉我这是下城区最大的地下酒吧,拐弯就是曼森街,你账面下的流水应该很肥。” 卡斯帕没有回答她,他已经完成了酒吧大门的虹膜识别,正在输入开门的指令。 “如果你想要,这也可以是你的。”他对她说。 卡斯帕打开酒吧的大门,酒吧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亮起,他带着安西娅走到吧台前,小心翼翼的去看她的眼睛。 “还没到营业时间,可以随便逛逛。” 安西娅取下防护面罩打量四周,她的眼里并没有其他什么带着恶意的情绪,酒吧装饰性的流光从她的脸颊上扫过,她的鼻子与颧骨间有一片小小的阴影,但这不妨碍她灰色的瞳仁里生出的神采——她依然是那么美丽。 “看起来你这两年过得很不错。”安西娅在他身后坐下,看着他挑红酒的背影说。 “有女人,还有钱。”安西娅停顿了一会,继续道,“我开始能理解为什么拉妮厄斯那个女人会呆在下城区不走了。” “这的确比千篇一律的虚伪生活要有趣的多。”她评价道。 “你可以留下。”卡斯帕看向她,他开始想使用一些他在基茨家学来的谈判技巧来说服她,告诉她不必那么决绝的走向死亡,但他最终放弃了那些陈词滥调,只是干巴巴的说道,“我能够支付你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卡斯帕。”她笑了笑,“就算父亲死了,我也依然姓兰伯特,兰伯特家和基茨家不一样,兰伯特家没有活在阴沟里的物种。” “况且我们俩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可以找你的维罗妮卡女士,或者其他什么人,总之你还有二十多年的日子可过。” “你发你的财,我下我的地狱。卡斯帕,你没有劝阻我的理由。” 卡斯帕拿着酒瓶,沉默的看着她。 有的人凝视爱人的时候,目光传递着沉重的爱,那种足以溺死一个人人的爱意,在他们眼中泛滥。但卡斯帕没有,他注视着安西娅时,他的目光没有重量。 他想起了维罗妮卡曾经坐在那个位置上嘲笑他,他偶尔跟那个女人谈及他在兰伯特家的日子,而维罗妮卡总是一针见血的对他的爱情表示鄙夷,好像吉普赛人在这方面天生敏锐。尽管他知道她说的没错,但他从不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 “你没有将任何爱寄托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永远轻浮浪荡。”维罗妮卡曾醉醺醺的对他说,“就像你不在鸟的脚腕上系上绳子,他们就会飞向你不知道的地方。” “眼睛不会骗人,但心也不会。你爱她,但这种爱真实而又飘渺。” “所以她也不会因你而停下。” 那时卡斯帕刚刚听闻上城区兰伯特家族发生的一切,他不是没有想过不顾一切去上城区将兰伯特小姐带走,他或许可以让安西娅从此销声匿迹,上城区少一个人,下城区多一个人,这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他想她应当是不太愿意见他的,也断然不会同他离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应当再去干预安西娅的人生轨迹,但这对他来说太难了,让他无动于衷的看着她慢慢死去,这一点太难了。 他不在鸟的脚腕上拴绳子,只是因为他知道有的鸟儿不应该被任何重量牵扯,那些鸟儿从不肯降落,它的宿命就是撞向荆棘。 他开始坐下来和安西娅一起喝酒,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新式酒精或者精神麻醉剂,那些酒可以让人变得更加快乐,他想安西娅现在或许需要这样的快乐。但他选了一个古老的品种——两杯龙舌兰,过分老派的酒类,适合那些流浪的人。 安西娅笑着眯了眯眼,小饮一口酒杯中的酒,她露出一副很满足的表情,但她没有说话。 “最近你有什么特别想干的事吗?”卡斯帕主动开口问她。 “本来是有的,但现在没有了。”安西娅叹了口气说道。 “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遇见你,我来下城区只是想看看教堂,然后找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地方去死。” “好吧,我承认,下城区哪里都不适合去死,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死在上城区。”她自顾自的说,“他们说上城区的死者会成为人造天空的一颗星星。” 卡斯帕不想同她谈及死,因为她面对死亡的态度总是令人伤心,他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教堂。” “你刚才可以进教堂里去看看,我们路过了那边。”他对她说。 “我知道,可我忽然又不想进去了。”她漫不经心的说,“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了你说的那个神父,以赛亚,我知道他。”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像一只在番茄酱里打滚的老鼠,我真不明白我的母亲为什么爱上这样的人。” 安西娅叹了口气,但她并没有忧伤的神色,只是像单纯的评价某个姑娘失败的择偶标准。 “那个女人怎么会为了这种男人去死?” “或许她只是不想和你父亲生活在一起。”卡斯帕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或许你是对的,卡斯帕,她或许只是无法忍受婚姻,但这又不是她的错。” 她安静的垂下了头,亚麻色的卷发伏在她的侧脸上,她或许在思考些什么,毕竟人总要学会自己同自己和解。 “下城区的晚上可以看见月亮吗?”她问卡斯帕,“以前斯图尔特小姐总说月亮是红色的,红色的月亮,像一颗破碎的心。” 安西娅说着毫无逻辑的话,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在说着什么甜蜜的话语。 “只是一颗破碎的心。”卡斯帕重复着她的话。 “安西娅。”他叫了她的名字,没有用任何敬语,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安-西-娅。”他的舌尖抵住上颚,再一次这样称呼她。他的语调缠倦而庄严,仿佛在念一封夹在圣经中的情书。 “别这样念叨,卡斯帕,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我的名字。” 安西娅喝了口酒,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随意的对他说道:“安西娅·兰伯特,前者听起来像一颗劣质宝石,后者听起来像是兰伯特家的一个附属品。” “安西娅的意思,是繁花。”卡斯帕对她说。 安西娅对他笑了笑:“你喜欢它吗?” 卡斯帕的目光与安西娅对视,他再一次注视着那双灰色的眼睛,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灰色,它有一些极不明显的蓝色杂质。 “喜欢。”他说,“我喜欢它。” “别骗人了,卡斯帕。”安西娅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她举杯喝了大半的酒,然后撑起脑袋来,笑的更加灿烂,灰色的眼睛被眼睑遮住了大半,“你从来没这样称呼我,一次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卡斯帕想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幻想了无数次这六个字母改如何发音。安西娅,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像劣质宝石,它应该像蝴蝶或是某些稀有的花朵,在每一个时辰都有无与伦比的美丽。 “是真的。”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这不重要。”她说。 “我一直分不清这些,但我现在明白了。”安西娅对他说,“这不重要。”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卡斯帕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酒精味:“你喝醉了。” 安西娅嗯了一句,似乎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亲爱的,”她说,“我想回家了。” “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我想要一张床,一张可以做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