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恒星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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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妮·库伯面无表情地抹去袖口上的血迹,却抹开成了更大一片的污渍。 见此,她不悦地皱起眉头,将领子外侧往里折了进去,随即又好像强迫症一样,把另一边的袖子也折进去一点。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是掩盖不掉的,她刚刚处决了两个偷渡来到人世的恶魔,他们的血液是出了名的粘稠;数据显示他们已经来到这里两个月有余——期间他们诱使人堕落、蕾拉妮收到至少有十个人因为他们而猝死的消息。她在这座都市潜伏了两个星期,才在今日将他们制服。 她的同伴,同一个小组的安东尼走了过来,衣服上也同样沾了血迹,一身黑衣和灰白的脸色在这漆黑的夜晚看上去尤其吓人,蕾拉妮毫不怀疑如果他出现在十五世纪的夜晚,关于他的恐怖传说将流传至今日。 安东尼对着助听器另外一头的同伴道:“确认过了,周围没有幻术施展过的痕迹,目标已被诛杀。”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助听器另一头传来,随后一道年轻的女声回答:“好的。清洁小组已经在附近,跟他们交汇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家,她的语气中带着无法忽视的雀跃。 相比她而言,蕾拉妮和安东尼的反应就显得无趣多了。当安东尼很没形象地靠在巷子里的红砖墙上时,蕾拉妮仍旧挺直地站着——说真的,除了在军校以外安东尼也没见过比她站得更直的人了。她站得离那两具尸体远得多,刻意避开了大滩的血液,武器塞回腰间的皮套里,大半截身体缩在阴影中,只有那头白金参杂着枯草一样暗黄的头发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 安东尼盯了好一会儿,懒洋洋地向蕾拉妮搭话:“我从蒂凡尼那里听说,明天是你的生日?” 虽然他不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但“今天是我的生日”这句话 通常足以让同事对他多一点点宽容(好心的布朗尼太太甚至会送他自己亲手做的玛芬蛋糕),有时候他干脆以此为理由放一天假——当然,自从他们发现安东尼一年会过上两三个“生日”之后就夺走了他这份特权,但这不妨碍他用生日为理由博得一点好处,蕾拉妮显然没有好好把握这些机会。 蕾拉妮敏锐地察觉到安东尼在想什么,一双浅色的眼睛看过去:“自从老大知道你不只有一个生日后,她就再也没有给生日的组织成员批过假了。况且,布朗尼太太的玛芬蛋糕真的不怎么好吃……别这么看我,那个蛋糕太甜了,我真的这么觉得。” 作为蛋糕的忠实拥护者,安东尼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自己品味恶劣的同伴证明布朗尼太太的玛芬蛋糕是何其美味,然而很不巧的是,全副武装的清洁人员正好赶了过来,有一两个人甚至夸张地穿着防护服。安东尼在他们的背上看见顶起来的皱褶,在他们朝尸体施展净化术的同时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果然是洁癖出了名的天使。 恶魔的尸体被有条不紊地装进刻着驱魔文的尸袋里。小巷子里很窄,安东尼一不留神被堵在里面,膨胀的防护服在狭小的地方格外碍事,他困在角落里一抬头—— 蕾拉妮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想在生日晚上听一个大男人语气激昂地说明玛芬蛋糕有多好吃,她疾步奔走的同时似乎听见巷子里一声模糊的“库伯!”,然后她加快了脚步。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 蕾拉妮将车停在旅馆的停车场里。她原本想去达美乐买个披萨,却绝望地发现它居然关门了(这种连锁店不是应该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只能屈尊跑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罐啤酒和一份速食意大利面。 由于太晚了,旅馆大厅就开着昏昏暗暗的几盏灯,只有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坐在前台,电脑屏幕的蓝光糊在他脸上,他专注地看着上面播放的电影,声音外放着,音质不可恭维。如果蕾拉妮没听错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六年前流行过的动作片。她走过的时候那年轻人撑着下巴睨了她一眼,看见她手中的房卡之后就果断移开视线回到自己的电影里去。 旅馆虽小,但它的安保系统还算不错,电梯只能依靠房卡启动,可以很好地阻止小偷的潜入(排除歹人会飞以及是工作人员的可能性)。总共也只有五楼,蕾拉妮在扫过房卡的时候四楼的按钮就亮了起来,随着一点细微的震动,电梯缓缓升起。 电梯里很贴心地为了幽闭恐惧症患者在四面的墙壁上安装了镜子,但似乎没有考虑到深夜里搭电梯时对着自己的脸、搭配上幽暗的灯光时会产生什么样的效应。蕾拉妮想起自己最近观看的一部B级恐怖片,朝着自己镜子里的倒影眨眨眼睛,对面的影子也扑扇了两下睫毛。 她闲着无聊的时候喜欢看电影,所以她清晰地认识到现实和虚幻的差别究竟有多么大——她在做完任务后没有一个豪宅的家,没有人伺候她进行玫瑰浴,也没有香槟和红酒,镜子里只有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 电梯抵达四楼的时候发出了故障一样沙哑的“叮咚”声,然后电梯门开了,像掀开幕布一样揭晓出星星点点的夜色。一股风斜着吹过来,沾着干涸血液的衣摆扬起,蕾拉妮又嗅到了微弱的血腥味……看来这个外套不洗不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脱下外套,现在干涸的血液给她的肩膀带来没有必要的重量。 再过两分钟,都市里唯一的教堂将敲响零点的钟声,宣告新的一天来临,而蕾拉妮将跨过岁月的分界线。 一切像是一如往常,蕾拉妮又觉得好像又哪里不同。 出色的夜视能力让她马上察觉自己的房门前蹲坐着一个人影,然而走廊的灯光实在太暗了,蕾拉妮能看到的只有一个轮廓。 她警惕地握紧腰间匕首,脚步轻盈,如一道无声的风缓缓接近。 那个人微微屈着腰,头低着,双手紧扣靠在膝盖上,远看上去像忏悔的罪徒;再走进一步,她意识到那个人是一名男性,手指互扣得很紧,嘴唇微微颤动着,看上去像是在祈祷。 蕾拉妮——蕾拉妮不想承认,但一瞬间的心悸出卖了她此刻的动摇,她在夜晚交叠的时候曾无数次在脑中细细描绘对方的身形,就算是几年后的今日也熟悉得可怕,当她的脑海处理完眼前的讯息后,昭然若揭的答案几乎令人发笑,让她狼狈地乱了脚步。月光垂怜似的洒下来,落在男人蓬松的黑发上,镀上浅浅一层银光,一切好像一如往常,却又与日常相悖。 那个男人终于抬起头—— 咚! 远方,教堂的钟楼里缓慢而庄严地响起了钟声。如果人生是一场电影,那么这一瞬间便是她至今为止最戏剧化的瞬间。月光则照亮了男人的脸,刻画出坚毅而立体的线条,睫毛的阴影落在他脸颊上,看上去有些像轻颤的羽毛。蕾拉妮的心随着钟声敲响为之一震、她甚至觉得脑内有些晕乎乎的,好像醉了一样,肌肉动得比脑快—— “艾里亚斯。” 她轻轻地叫出他的名字。 那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