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悸动
18.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打开灯,池一犹豫好半天,才把那条反复删除又编辑的短信发了过去,发过去又觉得不对,立马拨了电话过去,那头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声“哥”还没叫出来,就被一个女人的声音给打断了:“喂,”那个声音他很熟悉,是celeste,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坦荡天真地说:“你找柏浔吗?他刚刚才出去。” “不过,如果你很急的话,”celeste放慢了语气,能让柏浔这么惦记,她还以为池一有多特别呢,结果不还跟那些人一样?她扬起嘴角,高高在上地说:“借钱的事我可以帮你。” 柏浔的手机在她手里,短信上的内容她也看见了,池一根本不敢相信,他居然是和celeste一起回的英国。 celeste敏锐地捕捉到他呼吸的急促,接着电话那端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不……不……” celeste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不什么还没听清,忽然手机被人猛地夺走了,她没想到柏浔回来的这么快,瞬间觉得自己难堪又尴尬,柏浔怒目瞪着她,狠狠扭过头对着电话急切地叫:“池一!” 那边早就挂了,他再拨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他真觉得徐景红就是见不得他好,他前脚刚到机场,后脚她就打电话过来让他去门口接celeste跟他一起回国。 柏浔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拿起座位上的行李就要走。 “柏浔!”celeste被他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伤到了,她从来都是被追捧的那个,可在柏浔这里全都变了,她从来没这么失控过,“你不想问他打电话过来干什么吗!” “他是想找你借钱!你还不明白吗?因为钱,他才跟你……” 柏浔的眼睛抬起来,那双眼一直都是迷人又多情的,可现在celeste只觉得不寒而栗,他是真的生气了,丝毫没给她留面子:“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大巴车上闹哄哄的,大家都兴冲冲地聊天,吃零食,靠着窗户,池一看着窗户外不断倒退的路灯和树,脑子里却是那个人把深情款款的目光打向他的模样,明明知道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温柔不止是给他一个人的,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了他。 他旁边坐着个女孩儿,很开心地哼着歌,唱的是什么情情爱爱,池一没忍住,吸着鼻涕,默默地哭了,女孩儿的心思总是很敏感,她立即拿了一捧小零食给他,当他是被老板开除,灰溜溜回乡的失业青年,努力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会过去的,只要向前看就一定会有出路的!” 池一用唇形说谢谢,那女孩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他的眼神变得更怜悯了,这样的眼神,他看过太多次,早就已经麻木了。 赶到市内的三甲医院时,已经下午了,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被风吹得摇来荡去的树枝发出唰唰的声音,池一站在病床前等了好一会,奶奶才睁开眼睛,做梦似地眨了眨,张着干涸的嘴唇,不敢相信地说:“池……池一,你回来啦?” 池一鼻子酸了,忍不住扑上去抱着奶奶嚎啕大哭,这些时间以来的压抑、矛盾的心理、过去的阴影全都折磨得他要疯了,鼻涕、眼泪、一颗被剖开碾碎的心,全都零落了,眼泪像被扯坏了的棉絮,乱七八糟地横流直落。 奶奶,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池一拿出了个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在那上面写,挂在下巴上的眼泪掉下来,把上面的字浸得歪歪扭扭。 “不哭不哭,池一,奶奶好得很。”奶奶瘦成了竹竿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混浊干涩的眼睛也湿了,池一一直以来受了太多的苦,连个倾诉、依靠的人也没有,唯一的亲人只有自己,可她身体又不争气,得了病以后什么都做不了,还拖累了他,所幸的是他现在有了女朋友,等成家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你跟雨竹怎么样了?” 池一没说实话,他不擅长说谎,慌乱地移开眼睛埋头写:很好。 奶奶给他擦眼泪,一眼就看出他说的不是真话,朝门口望了一眼:“柏浔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一刹那,池一拿笔的手都在抖,简单的几个字都写得扭曲了,他想写柏浔有事回英国了,可还没等写完,毫无预兆的,他就像张脆弱的网,被狂风巨浪卷得支离破碎,连残骸都没剩下,刚擦干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砸,那张脸哭得完全没法儿看。 “傻孩子……傻孩子啊!”池一还是天真单纯如旧,藏不住一点儿心事,奶奶心疼得不行,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俩孩子感情很深,至于怎么个深法儿她不在意,因为这两个人的心是纯粹、真实的就足够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池一站在门口失神地看着他的房间,在那张桌子上,他们曾一起奋笔疾书,在那张床上,他们曾赤诚相对,多少年了,无论逃到哪儿,柏浔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怎么也忘不掉,以至于再次相见的时候柏浔只要对他稍微流露出留念和不舍,他就又像从前一样,眼里只有他,心里只有他了。 提着做好的饭菜去医院,他远远地就听见了病房里的声音,一个年轻的护士,声音很温和:“您真的不做手术吗?现在医疗保险报账的比例都很高的,花不了多少钱……” 池一奶奶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却很坚定:“不用啦,我就一个孙子,不能把这么大的压力都压在他身上,他自己还要娶媳妇呢,再说了……我这病,治不治都一样,何苦糟蹋钱……” 这话说得池一全身血液都凉了,护士像是哭了,语气都变了调:“话怎么能这样说,您还年轻,心态放好,还有那么多时间呢,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池一不管不顾地冲进病房,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在桌上就拿本子在上面飞快地写,“我的工资还有以前上学的奖学金都存着的,”他极力忍泪,却还是没忍住,滚烫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多少钱都得治!” 奶奶心里难受,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那年你爷爷走了,没留下什么钱,但留下了那套房子,”她努力笑起来,给他擦眼泪,“这几年听他们说,要搞乡村建设,要把我们那儿一大片都拆了修大路,拆迁款大概有个两百万,再加上奶奶这辈子存下来的钱,你去城里买套房,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奶奶这辈子没出过什么远门,在她眼里两百万已经是笔巨款了,城里的房子却远远不止这个价钱,池一急切又痛心地写:“奶奶,我不结婚也不买房,你好好治病行不行,”他吸了一大口气,颤抖着写: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奶奶何尝不知道何尝不心痛,但这对池一来说就是最好的一条路,有未来,有希望,她不想再让池一陷进痛苦的深渊里,过去再痛苦都已经过去了,她要他迎接他崭新的人生、光明的未来:“池一,奶奶知道你懂事,但有些事已经注定了就没必要在上面浪费更多,奶奶只想让你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听话,好吗?” “你和柏浔……”她顿了顿,像是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你们当年的感情我也看在眼里,既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在一起,那就是不可多得的缘分,人生最难求的,其实就是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 池一惊讶得脸都烫了,奶奶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跟柏浔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的? 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卫雨竹发来的短信:我们见面说好吗?这样发短信分手我真的不能接受。 熄灭屏幕,池一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正要脱衣服,忽然手机上收到条银行发来的短信,不可思议地点进去,一笔六位数的转账,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尖锐的高跟鞋声,停在他的门口。 从猫眼儿里池一看到celeste正抱着醉醺醺的柏浔,一双涂着粉红色指甲的手正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摸着了钥匙还不够,她把他的脸捧起来,凑上去把他亲住了,在那儿慢慢地动着,他们在接吻。 池一屏住了呼吸,柏浔忽然狠狠推开celeste,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就扑上来,池一吓得狼狈地往后一退,迅速地把灯都关掉,好像不这样做自己就真正地暴露在他眼前一样,门就被敲得震天响,柏浔像是呜咽了:“池……池一,你见见我,好不好?池一……” 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醉得不像话了,池一揪着一颗心,上蹿下跳的,他没出息地心疼了,心疼得如果不是隔着一扇门他就要扑上去抱住他了,celeste把他往屋里拉,柔柔地哄个不停:“cecil,别闹了,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池一才往猫眼儿那看,还没凑上,门就被敲响了。 猫眼儿里,celeste脸上洋溢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池一打开门,她没一点儿惊讶,像是早知道他在家:“你回来了啊,人没事就好。” “这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celeste这个热情大方的样子,让人没法拒绝。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池一想硬着头皮拒绝,可celeste早就看出来了:“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去。”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池一只好在纸上写下一个时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地写:“柏浔喝多了吗?他还好吧?” celeste眼睛里露出讽刺又得意的光:“没事,这对他来说很正常,在英国的时候party更多。” 那是他不曾了解过的柏浔,他从来都不属于他的那个世界,说来说去,他了解的柏浔只是沧海一粟,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是自卑也是羞愧,慢慢的,他把头垂下了。 周六的街道上人声鼎沸,随处可见的都是两两相拥的情侣,celeste约他来的是一家意大利餐厅,装修得很高级,高级得池一不知所措,看着里面衣着讲究的一群人,他连迈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傻傻站在门口,还是被服务员领到桌边,celeste穿着一套精致优雅的高级连衣裙,一切都那么自然,池一没吃过西餐,连刀叉都不知道怎么用。 点完餐,celeste笑得眼睛弯弯,精致的妆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看着窘迫的池一,在这种场合里,她越发得有优越感,一不小心,她就说出了心里话:“你以为他对你是认真的?” 池一霎时像被烫了一下,他没想到celeste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脸上火烧似的,亏心地瞪大了眼睛,羞耻一寸寸在皮肤上激荡,他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不过就是跟你玩玩而已,”celeste用手优雅地理了理头发,“这很正常。”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钻戒晃了一下,让人很难注意不到。 池一显然看到了,因为他的脸色惨白得不能再惨白了,celeste看着戒指,开心地笑了,像是勾起了什么甜蜜的回忆:“cecil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在爱琴海的伊兹拉岛送我的,当时在海边,他突然单膝跪下来,我还以为他要跟我求婚呢,”她扬起脸,笑容里有炫耀也有怜悯,“这次我们回去他妈妈也说了,等我念完硕士我们就结婚。” 池一头一阵恍惚、眩晕,耳朵嗡嗡作响,他心底不断在叫不要再说了,可她还在喋喋不休:“……我们在米克诺斯岛看风车,风吹起了我的裙子,他抱着我用身体给我挡风,我们还去了里约热内卢的海滩冲浪,我们在海浪里拥抱……” “你也是男人,你也知道吧,男人无论多留念外面的花花草草,终究是要回家的,而我,就是他的家。” 这才是celeste邀请他出来的真正目的,她口中说的一串串地名在池一的世界里只是一串文字,而在他们心里却真正承载了一份美好的回忆。 说不自卑那是假的,池一从没去过那些地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得上柏浔吗?他悲哀地想,他跟柏浔这样又算什么呢?背着各自的女朋友,两个男人搞在一起,任谁知道了都会唾弃、恶心他们。 面对celeste灼灼的目光,池一捏紧了手指,脸上火烧一样,脖子上也像坠着个什么,抬不起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像是油锅上的蚂蚁,忍受着煎熬一寸寸地袭来,怎么都没有勇气站起来。 celeste把他的所有表情全都看在眼里,正洋洋得意,无意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遮顶那样,她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她亲眼看见柏浔在明亮微醺的灯光下走向池一,当她是透明人似的,一眼都没看她,“柏浔!你怎么在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张什么,明明无论这个人怎么看她,他们的事都已经板上钉钉了。 听到那个名字,池一僵直着脊背,连头都不敢回,忽然,他拔腿就逃,可没几步,就被人捉住了手,那手心的温度他是熟悉的,熟悉得让他彻底流泪了。 柏浔摸着他的脸,眼眶那一圈儿全湿了,热热的,他没说话,抓着池一的手就往外走。 看着他们若无旁人的样子,她没想到柏浔会这么直接,连装都不想装了:“柏浔!你难道不怕徐姨知道吗!” 回答她的只有柏浔决绝的背影:“随便你。” 池一的手被柏浔死死攥着,怎么都甩不开,等进了旁边的K11的洗手间,关上门,柏浔才焦急地扳他的脸,红红的颧骨上全是泪,看着他难过,这比什么都让他难受。 他无声地动唇,说的是“放开我。” 察觉到自己的莽撞,柏浔像个囚犯,低声下气的,语气轻得不能再轻:“celeste跟你说了什么?”他把自己的手机给他,“打字给我看。” 池一没动,抬眼看他,眼睛里直直地流下了眼泪,那么动人,柏浔该像个温柔的情人替他抹干眼泪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贸然地,甚至有些粗鲁地吻上了他的唇,池一剧烈地挣扎,呜呜地哼出声,可越这样柏浔越停不下来,他放轻缓了动作,轻轻地缓缓地勾着他的舌头,温情地吸吮,渐渐地池一似乎被他吻乖了,仰起脖子回应着他的吻。 这个回应让柏浔的呼吸全乱了,狠狠地吸那两片嘴唇,那条柔软的舌头、他曾经亲吻吸吮过无数次的嘴,抱紧他,在他单薄的肩胛骨上揉捏,忘情地吻着他,沉溺在柏浔温柔的唇舌里,池一情不自禁地哼了出来。 可能是这一声让他如梦初醒,也可能是他终于有了理智,他停下来,用手机打字:你不是gay,我也不是gay,我们…… 还没等他打完,柏浔就胡搅蛮缠地捉住他的手:“我不是gay,我只是喜欢你。” 池一发抖了,要承受不住这样一句话似的:你有女朋友,我也有女朋友,我们不要再这样了。 柏浔根本不想听,他什么都不顾了,大声说:“我跟她早就分手了!” 池一狠狠推开他,这个人骗了他一次又一次,仗着他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全部,无条件地信赖他,仗着他心软,仗着他……爱他! 她明明说他们要结婚了,他们回英国后也在一起,池一委屈得难以克制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明明已经跟卫雨竹提了分手,他偏执拗地写:可我还有女朋友。 “你他妈喜欢的是我!”柏浔狠狠地盯着他,说是狠里面却又全是哀求、卑微,甚至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你喜欢的……明明是我……” 池一彻底崩溃了,他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张着咬得通红的嘴,颤抖不停地用唇形说:放过我吧,求你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柏浔却疯了,他抱起池一把他放上洗手台,压在镜子前,箍着他的腰,狂风暴雨一般地吻上他的唇,他知道,他根本拒绝不了自己,因为他骨子里烙刻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忽然柏浔痛哼一声,舌尖泛着剧烈的痛,池一胸口剧烈地起伏,瞪着又恨又怒的眼,像第一次对主人挥起爪子反抗的猫,慌张又倔强。 柏浔盯着他,忽然笑了,更加克制不住似的,张开嘴再一次亲上去,用受伤的舌去勾他的舌,吸他的唇,剧痛让他的感觉更加真切、清晰,也更加让他沉沦。 池一用手推、用脚蹬,用尽他所有力气,可都像打在棉花上似的,每推开一次,柏浔都锲而不舍地贴上来,重新吻住他,一来一去的,池一狠下心打了他一巴掌,柏浔没管脸上火辣辣的疼,见缝插针地握住他的手:“池一,你好狠的心啊……”话是这样说,可他嘴上没一点停顿,吻他的手心,吮他的手背,把蹬他的脚腕也握住了,像个十足的变态,在上面又舔又吻的,池一气红了脸,手脚却全都软了骨头似的,由他捏在手里,揉进心里,只剩一双含着嗔蓄着情的眼,他是想恨柏浔的,可他不知道,他眼里的那点儿恨在这个时候全化成了浓稠得怎么也搅不开的爱。 柏浔死皮赖脸地吻他的唇,厚颜无耻地揉他的手,他要真真切切地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他:“见不到你的这些天,”他眼里猛然浮起泪水,这一字一句都是他锥心痛骨的深刻体会,“我简直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