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虫捕

    眼下，大约离母虫远，又不是发情期，公性的跟屁虫在老逗的烟袋子里懒懒的，动一动，叫两声，了无兴致。

    老逗道：“得，咱还是先把今天的竹笼子给编了，到了时候，这家伙才有精神替咱找人！”说着，老逗瞪了黄毛一眼，黄毛知趣，晓得师傅催自己干活了，连忙拍了下鹿笙，道：“走了走了，去后院，笙哥儿你手巧，我帮你劈丝，你编笼子！”

    后院里堆满了竹条，在老逗去泥鳅背之前便劈制成了细细竹丝，用水浸泡至柔软。鹿笙与黄毛起早就已经将竹丝晾晒，此刻阴干，正好拿来编竹笼。

    竹丝笼子的编制技艺十分考究，若要编好一只竹笼，要花上几十道工序。所谓好马配好鞍，竹子虽不比金玉名贵，却最适宜用来装虫宠，即透气又轻巧。鹿笙手里的活技好，编个竹笼自不在话下，再熏染色泽，稍加盘玩，竹丝便油润发亮，如糖玉一般。之后再送到匠人手里，镶嵌些珠玉珊瑚之类的挂坠，越发精致了。

    此刻正值夏天，乃出货的最好时期，虫子闹得欢，不过一旦入了秋，大多的虫子就到了慵懒期，卖相就差了。且虫子寿短，有些能熬过寒冬，蜕化出新生，有则在留下种后转眼陨逝，更有蜉蝣，朝生暮死的。所以，得趁着夏日里最后一两个月，将虫子都出手，尽量换回银子。

    只听老逗道：“多年生的才算好虫子，不急一时，能买上好价钱。”

    说时，老逗已经编成了一只笼子，又在里头搁了只会唱曲儿的小虫，虫子平日安静，

    闻着花草炼制的精油，像受了刺激，鸣唱不停。

    黄毛道：“以我看，虫子死得越快，咱的货便走得快，如果虫子都长命百岁，客人不买新的虫宠，咱都得喝西北风去。”趁说话的口子，黄毛放下了手上的活计，他嘴皮子利索，手上却笨拙，那竹笼子编得不成样，老逗见黄毛不耐烦，说道：“黄毛，你去喂虫子得了，你这性子，要把我这些好竹子都糟蹋完。”

    黄毛一听，巴不得，赶紧着跑暖屋里去了。

    暖屋里有一屋子的竹编笼，装满了虫宠。虫子多以草叶瓜果为食，亦有部分喂以蜜水就能存活。买卖虫子利润极大，却也是一个辛苦活计，每日仅是这喂养的事儿，就要花上一个时辰。

    鹿笙见黄毛进了养虫的暖房，心想，都说今年夏天会走得快，天气渐冷，之后安顿好暖屋，就该准备让虫子安稳过冬了，让那些多年生的虫子可以活到下个春天醒来。他跟着师傅学习养虫宠，这些技巧烂熟于心，知道虫子敏感于时令，所以早早的开始计划。只是，养虫兴起后，养出了一些极其聪明的小虫子，自然也养出了许多糊涂蛋，有些虫子生怕吃不够，觉得过了季就没吃的了，一喂食，就吃多，活活给撑死。有些则颠倒季节，因暖房温和，误以为严冬不再，不断产卵孵虫，力竭而亡。这些糊涂虫子被圈养久了，分不清外部季节变化，状况百出。

    想到此，鹿笙忽然联系到人虫蛊。普通虫子养在笼子里，而人虫蛊则是将虫养在体内，这类神秘的巫蛊之虫是否能够随着人体感应到冷暖四季？或者如他家养的糊涂虫一般，也错乱了节气呢。

    又想蛊虫到底是外来之物，想必与人不可完全兼容，传言被种蛊之人往往有所异样，譬如目涩畏光，失眠无力，或异常亢奋，思索着，鹿笙不由打了个寒颤，莫不是他这久治不好的寒症真的如那风信子所言，与虫子有关？

    鹿笙瞥了老逗一眼，刻意问道：“师傅，咱们这养虫子的法子太辛苦，听说有人把虫子养在身子里，你可见过？”

    “寄生虫？”老逗听鹿笙这样问，目光一闪，随即道：“怎么，笙哥儿对这事儿感兴趣？自然之中，寄生的事儿本不稀奇，虫子也常常寄生于草木，寄生于鸟兽。冬虫夏草便是虫草合一，互为利用的一种寄生。有些水虱子则会吃掉鱼的舌头，取而代之，合体存活。所以，世间的寄生本无处不在，没那么可怕。”

    “那——”鹿笙犹豫了下，鼓足了勇气问：“那人虫蛊呢，这类东西到底是人还是虫子？”

    老逗隐约觉出鹿笙在恐惧什么，皱了皱眉头，回道：“笙哥儿，你怎么了？”

    鹿笙连忙回道：“就是好奇，书文中记载了巫族养育人虫蛊，都说那东西是妖孽。”

    老逗瞪看着鹿笙，似乎想从鹿笙的眼睛里读出些信息来，鹿笙眯了眯笑眼，假装轻松，老逗方打消了些疑虑，低头抽了口烟，解释道：“笙哥儿，你可听说这次万国展上会有一只黑虎麒麟。黑虎麒麟是瑞兽，书文记载，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所以，这天下生灵，都可称为虫，至今那山中老虎，还叫做吊睛大虫。别说人，连凤凰麒麟都是虫子所变，你说谁是妖孽？”

    鹿笙点了点头，自语道：“说来也是，咱陀螺叔就是虫捕，他和七宝妹妹在蜀地一带捕虫子，虫捕是一个极古老。巫族以虫为图腾，崇拜虫子，于是养育出了神奇的蛊虫，各类奇虫穿行山野，成为大患，所以有虫捕出世，治虫灭蛊，防止这些毒蛊入侵害人。这些年陀螺叔一直给咱铺子里供虫子。这些虫子也分好坏，你瞧咱养的虫子，多讨人喜欢！”

    看鹿笙轻松了不少，老逗笑道：“正是，你知道，这回的黑虎麒麟就是岭南的猎户所捉，那家伙必定也是虫捕！”

    鹿笙眼睛一亮，颇为好奇，问道：“怎么说？”

    老逗解释道：“岭南有一大峡谷，峡谷常年传出嘶吼声，猎户想设计抓出山里的东西，见一见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野兽。于是牵了来牛羊，设好陷阱。可是连着等了两三个月也没响动，那东西压根不上钩。又拿来鸡鸭鼠兔，也不管用。实在不知道此物是什么，想它莫不是吃竹子的食铁兽之类。”

    鹿笙觉得奇异，已然被这故事吸引，着急问道：“最后怎么把黑虎麒麟抓到的？”

    老逗咳嗽两声，说道：“抓黑虎麒麟的过程可不简单，那猎户之后使了各种办法，都不奏效，最后拿出了一块老骨头。这猎户祖上也是虫捕，传下来一块鹿蜀骨，鹿蜀形如马，身上有黑斑，鸣叫如人歌，也是传言中的一类神兽，早已经绝迹。猎户不知道这祖传鹿蜀骨的真假，不过那东西闻着，确有一股异香，于是拿出来试了一试。没成想，黑虎麒麟闻到鹿蜀骨的味道后，真的从峡谷钻了出来。”

    鹿笙听到鹿蜀骨之后，自是觉得此物稀奇，同时亦觉得自己的名字与鹿蜀也颇有联系似的。老逗瞧出了鹿笙的困惑，先行解释道：““有说大鹿为麒，黑虎为麟，麒为雄，麟为雌。麒麟与凤凰一样，乃雌雄二物的组合名。不过，凤凰虽分雌雄，但他们是同一类东西，可虫捕里有种说法，说麒麟是两类东西，就是鹿蜀与黑虎！因此鹿蜀骨能引出黑虎。我给你起的名字，便指的鹿蜀鸣叫如歌，所以起名叫鹿笙。”

    鹿笙听完老逗所说，觉得自己这名字还暗含麒麟之意，实在奇妙，接话道：“黑虎麒麟是瑞兽，玄坛元帅的座骑，招财。师傅，到时候，我也去万国展上看黑虎。”

    这边话才说完，黄毛在暖房里喊道：“花那些银子去看展，不如买两壶好酒，门票贼贵，就是骗笙哥儿这种人！没听说海里怪物进到咱鸡头城，多半成了鱼干。别到时候咱去万国展上一看，都是些死物。万国展上那些江湖骗子最会忽悠，天底下哪来那么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可不都是装神弄鬼。黑虎麒麟可能也就涂了个墨汁儿。”

    鹿笙听黄毛阻拦，应道：“师傅没准备捎上你，你可以把门票钱攒下来当路费，先去京都，离京都不远就有海，有了钱，到时候还坐海船回西域，这就不用骑骆驼，走沙漠，适合你这懒骨头。”

    黄毛听鹿笙打趣自己，立刻回击道：“我不走海路，偏走西南蜀道回，陀螺叔家的七宝的妹妹，泼辣得很，嘴巴也刁，正好与你配对，我顺带着把你的彩礼送过去。”

    看两孩子斗起嘴来，老逗想鹿笙大约已打消了人虫蛊的焦虑，以为他可能只是好奇罢了，便刻意不再继续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