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馥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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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许裕园最近两次大考都考得稀烂,学校还是没有放弃他,拿着他高一高二的优异成绩为他申请到了顶尖大学的冬令营。发情期结束后他立刻飞去了s市。 两人刚开始还有信息来往,后来许裕园的行程安排越发紧密,忙得顾不上这些,一回酒店倒头就睡,几天都不摸手机,两人的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几天前。比赛、考试、参观、交流、认识新朋友,许裕园全神地投入,努力发挥最好的状态,不让自己的脑袋分神片刻。 等他从s市回来,已经快开学了。在家里偷懒两三天,又开始准备新学期的联考。许裕园看到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十六天又十九个小时前的晚安上,一种叫做骨气的东西在心里疯长。 他关掉手机的聊天界面,打开计时器,又开始和手中的卷子生死时速。 联考成绩出来了——成绩单不公开,然而班里永远不缺挨个打听、大声传播的人——许裕园年级第二,第一是坐在他前排的女生。 刚领到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女生看了一眼就把它塞进抽屉,转过头问许裕园:“有荧光笔吗?我今天忘了带。” 许裕园递给她:“蓝色的,快没水了。”女生面无表情地点头,他又说:“恭喜你。” 秦凉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看他,很快说:“不用恭喜,你厉害多了,我很努力才考这么好。” “没有一点悟性再努力也考不到年级第一。” 秦凉耸了耸肩膀,没由来的笑了一下,“起码我没心情谈恋爱,是真的怕影响学习。” 许裕园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再出声,秦凉突然转过身,把手机放到他面前:“哎,你看这个,我昨晚看到的,是你男朋友吧?” 许裕园从来没上过他们学校的论坛和贴吧,他对无聊的八卦、社交不感兴趣。他点开帖子看了一下,照片里是梅荀和一个男生在图书馆,两人并排站着,靠得也近。梅荀长得高,伸手去够架子最上层的一本书,侧过脸和身旁的男生对视,暧昧的表情似乎已经暗示了这本书为谁而拿。 帖子的标题是“新学期新气象新男友?求问,梅荀真的甩了高三的许学长吗?” 帖子是昨天下午发的的,今天已经被人水出了几百条回复。“他跟许真的在一起过吗?天天传也没有实锤。”有人回复:“是真的!我室友见过他们在图书馆接吻。”下面的学弟学妹排着队求图,但谁也拿不出图来。 “我见过许学长几次,人稍微有点难相处,感觉梅荀不喜欢这种。”下面有人回:“确实,梅荀好像更适合主动型的。”又有人说:“可是人家长得好看啊。”学弟学妹说升旗仪式发言的时候离得太远,没看清学长的脸,有人指导他们去高三二班蹲一下就能看到本尊了。 一个女生的回复也被顶得很高:“每一任都是男友,我果然没有一毛钱希望,不想再关注他了。” “梅校草这届粉丝不行,已经过了一百楼,还没人扒出新男友的班级名字吗?” “什么!?梅校草的新男友?我这村刚刚通网,谁来喂我吃点新瓜?” “这背影好熟悉,我隐约觉得是我们话剧社的……” 许裕园把手机还给秦凉,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松开时下唇有一个苍白的齿印,很快消失了,他低头继续写卷子,什么都没说。 放学以后许裕园回到宿舍,给手机充上电,下载了一个贴吧,注册了新账号,摸进那个帖子去看。围观群众已经扒出了站在梅荀旁边的是高二一班的陈鸣,男性omega,表演类艺术生,学校话剧社活跃成员。 许裕园对着静止的聊天窗口出神,点击梅荀的头像,进入他的朋友圈。梅荀的朋友圈不多不少,半年可见的范围内有几十条,大半都是转发链接和歌曲,剩下的是照片。 许裕园以前问过,知道这些瑰丽又平整、完美到疑似网图的照片是他自己拍的。只有一条格格不入,梅荀晒过他们一起做的一顿午饭,附一张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但文案上又什么都没写。 许裕园更不是会在朋友圈公开恋爱的人。他讨厌把私事暴露于公众面前——越是珍贵,他越是要藏起来暗自喜悦。他一向认为在旁人的艳羡、嫉妒中寻找安慰太过廉价,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把这些看得很重,恨不得来一场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公开示爱。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太晚了,错过了时机,他的心脏在黑暗中跳得很快,很快在白天的过度劳累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梅荀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学,方涧林把早餐送过来时,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身高腿长,窝在标准大小的课桌上显得有些委屈。 “你又看书看到半夜?” 梅荀撕开一张酒精湿巾贴在额上,表情恹恹的:“不是,改剧本。” 方涧林拍拍他的肩膀:“梅老师,别太拼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梅荀撕开三明治包装咬了一口,表情不善:“我真想换了他,他比你差多了,早知道就用你。” “别搞我,我没空。”他对自己推荐的人感到抱歉:“陈鸣真有这么差?” “嗯,还说有经验,就站在台上干念台词,我整出戏都被他的尴尬演技毁掉了。” “周五就预演了,现在换来不及,你多调教他一下。”方涧林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俩在学校贴吧上还有绯闻,笑死我了,他们知不知道你们天天在排练室互相摆臭脸吗?” “什么绯闻?” 梅荀没心情细看,只草草浏览一遍,对方涧林说:“你发给许裕园看一下。”方涧林满脸困惑,梅荀只是催他快点发。 “他现在长出息了,晾了我半个月一句话都没有,你去暗示一下有人要跟他抢男朋友。” 方涧林直呼弱智:“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着作死。高三就在对面,下楼左转直走五十米,有什么话找他直说不好吗?” “不好。”梅荀不为所动。“到底帮不帮忙?” 方涧林拒绝得很彻底,没等梅荀动手抢他的手机,班主任站在门口重重地咳了一声,两人各自回到座位,立起英语课本开始早读。 预演前一晚排练室的灯亮到了十二点,突然爆发的争吵让所有人都懵住了。梅荀情绪起伏很大,用上了“随便抓个人练三天都比你好”、“在演木头桩子吗”、“拖累所有人”等字眼,陈鸣也怒斥他的吹毛求疵和专横强势,“早说出来我立刻退出”、“只是一个没人关心的话剧节”,争吵以梅荀的一句“那就滚”收尾。 陈鸣真的滚了,还滚得相当有气势,当众摔门而出。梅荀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一脚把道具椅踹开,“我少不了他吗?最多我自己演男主。” 整个排练室鸦雀无声。夜深了,天又冷得要命,大家都想回家,又不敢提。直到一个女生小声地说:“梅荀,我是外宿的,可以先回去睡吗?明早再过来……” 梅荀摆摆手:“散了吧,明早七点半集合。这个点不好打车,有人要我送吗?” 一个男生说:“导演,我家太远了,你送我一趟来回就半夜了。你不是住在学校对面吗?我去你家沙发合个眼,凑合过一夜行吗?” 其他几个人也有此意,连刚刚说话的女生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剧组的人三三两两离开排练室,拿钥匙的梅荀走在最后,去他家借住的三男一女站在旁边等他。他锁好门,转身看见台阶上立着一个人影,看起来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梅荀掏出钥匙给同学,“19栋b座801,你们先过去。” 女生接过钥匙,犹豫地问:“梅荀,不然我去跟陈鸣说一下,让他回来吧。不然明天怎么演?”其他几个男生也附和。 梅荀说:“嗯,明天的预演还是他上。预演完了他还想演就要做出改变,要走我也不拦他。” 同学走开以后,梅荀上去拉许裕园的手,凉的,在口袋里揣了半天也暖和不起来。室外的温度太低了。 “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第一次看你这么凶,看来不是新男友?” 梅荀眨了眨眼睛:“什么新男友?在哪里?是我抱的这位吗?” 许裕园倚在他怀里闷笑,隔着厚厚的衣服捏他的胳膊,“别装傻。” 梅荀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很想他。寒假家里和健身房两点一线,没日没夜地读读写写和看电影的时候会想,被话剧组的鸡飞狗跳气得脸歪的时候会想,一个人抱着枕头睡的时候也会想。 梅荀松开他一点,拍怕他的脸:“这次考第几名了?” 许裕园的脸瞬间垮下来:“年级第二。” 梅荀只是笑,一会揉揉他的脑袋,一会碰碰他的耳朵,“宝贝,天很晚了,早点回去睡吧,下次会考更好的。” 路灯下,许裕园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原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礼物盒子,很快地塞到梅荀怀里:“给你。” “还有两天呢。”离梅荀的生日还有两天。 许裕园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但我今天很想见你……” 梅荀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上去,在这个要把两人冻僵的夜里交换了一个火热、绵长的吻。两人的唇分开一些,鼻尖碰在一起,梅荀说有烟味,许裕园谎称这是信息素。梅荀说:“你当我傻的吗?以为我分不出来。”许裕园说天太冷了,他等人等得无聊,这才没忍住……没说完梅荀又用力地吻上去,堵住了他剩下的话音。 话剧预演那天许裕园偷偷溜去看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掐着点看完了梅荀那一场就走。或许是先入为主,许裕园认为陈鸣演得确实不好,表情用力过度,念台词装腔作势,肢体语言僵硬。他暗搓搓把人从头到脚诋毁一遍以后,就把手机里的贴吧卸载了。 接下来的两场考试,许裕园和秦凉每人各考了一次年级第一,各考了一次年级第二。秦凉回过头来,一边玩许裕园的笔袋,嚼着口香糖说:“你没有全情投入,我赢得没有快感,什么时候你把男朋友甩了,我们来比一比。” 许裕园对她保证:“谈恋爱不影响我的专注,我们目前的竞争就是完全公平的。” “是吗?”秦凉手指灵活地转着许裕园的尺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可是我觉得他让你分心了。”没等许裕园做出回答,她又摆手,轻飘飘地说一声“抱歉”,转过身去继续听课。 许裕园注意到她最近烫染了头发,他有点想不起来她以前的打扮了——在秦凉占了专属于他的第一名的宝座之前,两人没有说过话,而许裕园有比较严重的脸盲症,经常记不住人脸。 正式演出那天是周末,梅荀给了许裕园几张票,告诉他可以带朋友来看。许裕园想来想去,一张给了许晴,一张给了秦凉,剩下的就还给梅荀了。 演出那天许晴临时有事,在家里喝完下午茶被上司一通电话叫去,临走前叮嘱许裕园:“不管你们今晚有多高兴,要怎么庆祝,禁止夜不归宿。” 许裕园兴奋得坐立难安:“妈,你真的不来吗?他踹掉了那个蹩脚的演员,自己当男主角。” 许晴心想许裕园今晚能按时回家就怪了,真是儿大不中留。她走到门口又绕回来,没好气地说:“注意安全措施。” 白天天气晴朗湿润,整座城市弥漫着春夏的气息,但日落后温度还是飞速下降。话剧节是A大举行的,许裕园和秦凉约在A大的校门口见面,两人跟着人流进场。他和秦凉的座位挨着,而梅荀坐在前排的演员专用位,跟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 秦凉化了妆,穿了裙子,踏上一双高跟鞋后比许裕园想象中的高很多。变化最大的是她摘下了镜框眼睛,许裕园直视着她的大眼睛,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感觉她整个人都变了。 他后知后觉有必要做出礼貌性的赞美,花了很长时间在脑子里筛选用词、排列主谓宾,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秦凉打断。她举起手里的两杯咖啡:“拿铁还是馥芮白?” 许裕园接过后者,礼貌道谢,两人进场坐下。 演出期间两人很少说话。梅荀的剧名叫春之声,抽签抽到第八个上场。许裕园看到梅荀戴着自己送的手表走到聚光灯下,耳边满是年轻人的惊呼:“好帅啊,像真的明星一样。”又有人说:“这就是明星高中生,还很有才华,听说整部剧都是他自编自导的。” 秦凉微笑:“比听到别人夸你还高兴是吗?” “嗯,比我考了年级第一还高兴,高兴多了。”许裕园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亮得要命。 许裕园艰难地等到演出结束,和梅荀保持着手机通话,在他的指引下找到了后台化妆间。梅荀的脸上还带着浓墨重彩的舞台妆,也给了他一个结实拥抱,他重新系上因为太热松开的领带,看了一眼手表说:“评委在算分,结果马上就出来了。” 许裕园拉着他的手臂,“我在这里陪你一下。”他说:“对了,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许裕园勾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她已经走了,等下次吧。” “好,我还没见过你朋友。” “你知道吗?刚刚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夸你长得好看。” “我在台上挺紧张的,怕自己忘词了。”梅荀并不喜欢表演,要不是这次用错人,也不至于亲自上场。 许裕园点头附和:“演戏确实不好,所有人都盯着你看。” 梅荀已经习惯面对他直白的醋意,抓着他的手说:“那以后都只让你看。” 许裕园很期待地问:“你会得冠军吗?” “有可能,我们去年就得了冠军。但是今年其他组也很强。”梅荀对自己的编剧能力比表演能力自信得多,“我们的剧本比去年要好,但我演得不够好,演出时下面的女生又叫得太疯,我怕那些讨厌以貌取人的评委会给我打低分。” “去年是谁出演主角……” “你先回……”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 “你先回座位吧,颁奖要开始了。” 许裕园点头,“等会再来找你。” 梅荀没有回答的问题,许裕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无需听梅荀亲口说出,只要动动手指,在手机浏览器上输入几个字,就能得到答案。 他不怪任何人,只恨自己善妒。他的嫉妒心像蛛丝一般疯长,而他就是困在蛛网中心的男巫。他多希望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可这些念头不容拒绝地侵入他的大脑:如果今晚那个人也站在梅荀身边接受掌声,他还会真心为他感到骄傲吗? 许裕园后知后觉,陈鸣的确只是一个蹩脚演员、次要角色。真正的主角一开始就拒绝出演。 评委给梅荀颁冠军奖的时候,现场掌声如雷,很多人都站起身为他祝贺。摄像机的闪光灯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脸上,梅荀表现得过分低调,又带点游刃有余的味道,然而就算不计手里的奖书,出挑的气质和外表也足以让他成为全场的焦点。他的获奖感言只有谢谢各位,在场很多A大的学生都发誓要拿到这位明星高中生的联系方式。 “我有点难受,想去洗手间待一会。”许裕园对秦凉说,“下次再带你见我男朋友。” “我很期待见到他。”秦凉平静地说。 许裕园觉得这话有些怪,转而想到毕竟这个人是梅荀,让人期待也正常。 “抱歉不能送你回家。”不论如何,许裕园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绅士一点。对方的盛装打扮,他没有夸出口好看,起码在结束以后,他应该把她送到路口为她叫一辆出租车。许裕园想到,如果是梅荀的话,他会毫不费力地把这些事做好。但他在这方面是个笨蛋,还需要继续学习。 许裕园感觉腹部在翻腾,他以为吃错东西,但在洗手间蹲了好久也没有便意。不是腹泻。他的下腹有股莫名的烧热,头也有有点昏,他穿好裤子坐在马桶盖上计算日期。不对,不对,他的发情期还有十三天才来,难道那场手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还是说……熟悉的冲动在他的下腹汹涌,许裕园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双腿……他意识到自己又被下药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至今为止只喝了一杯馥芮白。馥芮白,馥芮白……摸了摸裤兜,手机没有在身上。他勉强撑着墙站起身,可是双腿打颤,很快又跌坐回马桶盖上。他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些往事。 大概高二那年冬天,有一段时间他很爱喝馥芮白,每周日去教室都会带一杯。有一个女生路过他的座位,长风衣差点带倒了他的杯子,对他说:“你也喜欢喝这个啊?”他当时在为一道竞赛的物理题冥思苦想,连头也没有抬。 他第一次被人下药是和围棋社社员在酒店开庆功会,饭后饮品他点的也是咖啡。那天晚上,是谁把咖啡端到他手里的? 那个人有刘海,戴着黑框眼镜,是一个女生。许裕园的视线没有在她脸上停顿,他心不在焉地接过咖啡,冷淡地说谢谢。 现在他把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个人是秦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