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宿舍惊魂（下阕）

    七、黄玉护身符

    新生工作部。

    主任翻阅着我提交的一叠申请书，眉头越拧越紧。许久，她扶正鼻梁上的黑框眼睛，坚定而绝决地说：“抱歉，这些我们一个都不能通过。”

    “为什么？我们都有正当理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没法再待下去了。”我心一沉，极力保持镇静。

    “这是学校的安排，自有道理。规矩是不能破的。”她面无表情地答道。

    “什么规矩？让我们陪葬的规矩吗？废置了十几年的校舍却偏偏安排我们进去，会出什么事想必校方也清楚的很吧？当年死去的人还不够多吗？”我失控地冲她吼了起来。愤怒，焦急，恐惧在我胸口集结，生命？在这些人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主任的脸唰地白了，眼神也失去了冷静：“你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的？那些都是谣言，无稽之谈！”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四的曾叶。不信，你把她找来，我们对质！”此时，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情急之下，只能说出曾叶姐，眼下，只要能说服校方，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大四的曾叶？”主任的脸奇怪地扭曲了，看我的眼神多了些嘲讽和不安。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

    “是那个女生吗？她去年出车祸死了，这件事还是我是我处理的。”

    ……死了，这两个字犹如重锤狠狠砸在我身上，脑袋轰然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我刚刚还见过她的！”我不可置信地大喊。

    “那个曾叶就是在431宿舍前的那段路上出的事。她不听警告，擅自进入那幢楼，出来以后就被一辆路过的校车撞死。你如果不信，我可以给你看一些东西。”主任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同学，如果你再在这里胡闹，我会让你的辅导员送你去精神病院看看。”

    主任言辞坚决，完全不像说谎。当我真的看到她找出的“证明”之后，我简直无法想象那照片上的尸体能与曾叶姐相提并论。她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中回放，我突然想起来，她口中的黎书，就是今早惨死在宿舍的女生！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像落入了一个漆黑的无底洞，不知何时停止坠落。绝望，像铅一样灌入我心里。我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步挪出了办公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因为我的大脑已拒绝思考。

    天空一片灰白，如同死人的脸，。黑暗开始不断蔓延，如同死人失去的呼吸。

    宿舍门前，是一张张急切的，饱含期待的脸。

    我不敢面对她们，只好拼命地摇头，泪疯狂地落下。

    人群沸腾了，有叹气，有尖叫，有嚎哭……像极了一个正在行刑的刑场。

    一双温柔的手揽过我的肩，试图安慰我，祥琳温和的声音犹如和煦的春风：“没事的，阮琳，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保证。”

    等我平静下来以后，祥琳牵着我回到寝室，我的心里莫名地感到温暖和安定。

    刚打开门，就看到琪琪已经收拾好一切行李，准备出走。

    “琪琪你不能走，校方没有同意我们的申请。”我担忧地说。

    “我不管，我今晚必须走，待会儿尹龙（琪琪的男友）会来接我。”琪琪神情坚决。

    “你最好别走。”祥琳皱眉。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都别说了。”

    天渐渐黑了，月亮躲进了云层，祥琳又出去了。

    林筝一直站在窗口，不知在望些什么，神情有些奇怪，像在等待什么。突然转过身，对正在不停灌可乐的琪琪说：“尹龙在下面叫你了，你快下去吧。”

    琪琪兴奋地挤到窗口，不停地对下面挥手，大声叫到：“好，我马上下来。”

    一丝奇异的不安拨动了我的心弦，琪琪刚走，我也向窗口走去，漆黑的夜幕下，隐隐绰绰斑驳参差的树影，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头问林筝：“怎么回事？琪琪的男友呢？怎么没人？”

    “本来就没有人。”林筝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心直直往下沉，眼前这个人，让我很陌生，几乎不是我所认识的林筝。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像一把锥子，刺入我的耳膜。“琪琪……琪琪？！”我恍从梦中惊醒，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跑去。

    当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立刻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越浓，我没有勇气过去了，琪琪出事了，我再看见的将是一具满是血的尸体，我颓然倒在了地上，在几欲窒息的绝望里，失去了意识。

    “走不了……谁也走不了。”一片模糊的世界里，耳边传来了林筝冷漠僵硬如诅咒般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祥琳坐在我床边，神色阴暗。她握着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比一般女孩大很多，又温暖很多。“阮琳。至少你……至少不会让你出事，你对我很重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异常。

    “祥琳，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虚弱地问到。

    “没有，我没事。今天，我可能会不在，有很多事要做，你看住林筝，她已经不是她了，不过我已让她不能伤害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皱眉，如果我没有猜错……

    “江南灵能世家，专做‘清洁’工作。”祥琳璨然一笑，站了起来，提着小红箱子又出去了。

    “你不要冒险。”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鼻子酸酸的，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我曾经……竟然还怀疑她。

    “她下不了手的，更何况她没有拿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一去，不过是送死。”林筝站在我身后冷笑。

    “为什么下不了手？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我茫然地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讲话。

    “想知道啊，很简单，好好利用一下你项上的黄玉护身符就行了嘛。”陌生的语调透着诱惑的意味。

    意识到“她”是什么的一刹那，寒意像蚂蚁一样爬上了我背脊，我回过头，看到了翻着白眼，一脸呆滞的林筝。

    我强制镇定地顺了顺气，故做冷静地问：“什么意思？怎么做？”只要能够知道真相，我不介意选择相信“她”的话。

    “这具身体生来就是灵媒介质，所以可以看到，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我们，但你不是，却一样可以感觉到我们。很多人被她害死了，但你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拥有了那个黄玉护身符，因为它，你也成了灵媒。”

    “你说清楚，我还是不懂。”

    “原来你不知道吗？黄玉护身符原本就是她的东西，是她死的时候遗失的物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总之，她现在的意思是要收回去，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同样的，祥琳如果没有这东西，也难到自己的目的。”

    “十五年一个轮回，血流尽，方解脱。”曾叶姐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没错，今年刚好十五年，一切都应该重新开始了……

    而我要帮祥琳，不管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告诉我，要怎么做？”我从怀里拿出护身符，带着殉道者般的坚定，问。

    八、渡血咒

    寝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按照她的指示，静静地坐下来，双手紧握护身符，摒除了一切杂念，集中精神去想我想知道的事。一片漆黑空灵的世界里，我默念：“你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空寂的世界里响起了陌生的女声：“凌玥。”

    许多纷繁杂乱的画面像开闸的洪水涌入我的脑海，然后逐渐地清晰起来，阴霾的天空下，比现在新很多的431宿舍静静矗立着。一个女孩子提着行李走了进去，她们叫她凌玥，当我终于看清的模样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张美丽如瓷娃娃般的脸，几乎和祥琳一模一样！

    画面一闪，一切开始模糊不清，像老旧的黑白影片。凌玥沉默地坐在寝室里，一个女孩子突然跑过来拉开她的抽屉，胡乱地把东西扔了一地，很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东西，木雕神像，盛着红色液体的小瓶，黄玉护身符……

    “你看到了，什么也没有。”凌玥十分平静。

    “我总会找到证据，那些东西脏死了！令人恶心的神婆！”女孩恶狠狠地啐了她一口。

    一身白裙的凌玥孤独地坐在那里，长长的黑发遮掩了苍白的面孔，指甲狠狠掐入手心，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我仿佛进入了她的记忆里。在庄严肃穆的佛堂，一个中年女人拉住她的手：“小玥，这一次的任务艰巨，那个宿舍怨气太重，你要小心，千万别勉强自己。”

    然后，画面又跳回到阴暗的宿舍，在厕所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生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水池的龙头开着，哗啦啦地不断流水，渐渐浸湿了地面。

    凌玥裸着脚蹲在地上，在女尸周围画了一个奇特的图案，女孩的血竟停止了蔓延，与周围的水不再融合。凌玥一身雪白，双手紧紧地把黄玉护身符握在胸前，口中喃喃念起某种古老神秘的咒语，顷刻间，红光隐隐地从十指透出来。越来越亮，一滴血缓缓地沿着雪白的手臂流淌下来……

    渡血咒，以血为引，超渡众生。

    在绝对不能被打扰的时刻，一群女生却急匆匆地涉水而来，脸上都写着同样的惊惶不安，在看到凌玥时，统统化成了怀疑和愤怒。

    “原来是你捣的鬼！”为首的女生阴阳怪气地指着凌玥。

    女尸周身聚集的血突然如决堤洪水般四处漫开，凌玥吃力地站了起来，面容惨白，嘴角沁出了一丝血，手臂上，刺目的红蜿蜒而下。

    “失败了……我们都活不了。”凌玥平静的脸上，透着一抹绝望和不甘。

    “又在诅咒什么！去死吧，你！”一个女生愤怒地推搡着凌玥。“都是你害的！”“你害的！”“巫婆！”“魔鬼！”此起彼伏的辱骂声中，众人把一切对归咎于凌玥，不断地推她，逼得她一步步往后退去，碰到了冰冷的铁栅栏。巨大的冲力下，崭新的铁栅栏竟然裂开了，凌玥感到自己的身体一轻，直直地从五楼坠了下去。最后一刻，她朝天仰望，圆睁的双目里满是不甘和怨恨，黄玉护身符从满是血的手中无力地滑落。

    很久以后，一个老太婆拾起了滚落到墙角的黄玉，悲悯地看了一眼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抬头——陈姨！

    原来将黄玉护身符卖给我爸的人是陈姨！而凌玥的惨死便是这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症结，只要她能解脱，事情就会结束。我松了一口气，正要睁开眼睛，黑暗中却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哪个幼童，莫明地熟悉。

    哪个小女孩和幼年的我长得何其相似！小小的我在一片漆黑里独自嘻戏，快乐的笑声无忧无虑。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女孩圆圆的脸上冒出了一股血流，越来越汹涌，从额头到脸颊，再到项上，直至全身。奇怪的是，小女孩自己却毫无知觉，自顾自地笑着玩耍，那天真的笑容在满脸鲜血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可怖！

    我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全身发冷。

    疑惑和恐惧交替折磨我的大脑，以至黄玉护身符从我手中落下也浑然不觉，一个身影迅捷地掠过眼前，林筝握着它，狂笑。

    突然，她烫着似的，又扔下它，我趁机拾起来，细细察看，发现玉面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毁掉它，凌玥只能在这里陪我们，只能在这里！”她面目异常狰狞却又像处于极度痛苦之中，正当我不知所措之际，祥琳突然推开门进来了，对着林筝不知念了些什么，她终于安静下来。

    祥琳很不对劲，她不仅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不稳。她受伤了，她的手在滴血，同幻像中的凌玥一模一样。

    “失败了……我们谁都活不了。”凌玥的话又在我的脑中重复。

    “祥琳，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用了渡血咒？！”我心里一沉，紧张地拉住她问。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目光犀利地回望我。

    “我什么都知道了，凌玥的死……”我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逼她讲出所有真相。

    九、化灵

    “那你知不知道，凌玥其实是我姐姐，亲生姐姐。”祥琳用极其陌生的声音对我说，低沉而富有磁性，完全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我震惊地整大了双眼。

    祥琳粗鲁地扯下了一头长长的假发，又扔掉了一堆累赘的道具，于是，一个五官俊秀，留着清爽短发的男孩站在了我面前。

    “我叫凌翔。”他异常苍白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我是为了救姐姐，才男扮女装住进了这里。姐姐十五年前惨死，从此灵魂被困，不得解脱。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布置一个阵法，叫‘化灵’，希望借此消弥这里巨大邪异的力量，但，还是差了一点，可能是我能力不足……”他神情黯然地垂下头。

    “所以，你才和凌玥长得那么像，”我陡然醒悟，“那么，是差了什么？黄玉护身符吗？”

    “是的，它本来就是灵物，又跟了姐姐十八年，也是现在能与她沟通的唯一媒介，有它在，可以顺利地化解姐姐强烈的怨念。姐姐的灵能力太强了，所以她死后的力量掺和进来，几乎使这里成了修罗地狱。”

    “那你拿去吧，没有它，你会很危险吧。”我说着，便要将黄玉护身符塞给他，心里暗自犯嘀咕：跟我借，有那么难吗？

    “不，我不能拿，拿走它……你会死。”

    我的手生生顿在了半空。

    他看着我，眼神无奈而悲伤，水色的双瞳蕴藏着我看不懂的感情：“我不能看着你死。这护身符没有了，你就不存在了，你的命盘在你五岁那年就停止了。那时，你应该出过什么意外，对吗？是它在帮你续命。”

    五岁？意外？满脸血污小小的我在眼前晃动，汽车呼啸着向我驶来，刺眼的光令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是啊，我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还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的人，是谁？

    “你骗我！你骗我！！那它为什么不帮凌玥续命？！”我的神智在疯狂的边缘挣扎，我捂住双耳，只希望不再听到任何声音，这一切只是一个可怕的梦境。

    我是不存在的吗？相信任何有这个想法的人都住在精神病院！

    “阮琳，不要否定自己的存在！姐姐的死凝聚了那么多人怨念，是谁都救不了的！相信我，你很重要。我会救你，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走过来温柔地安抚浑身颤抖的我。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蹭，许久终于平静下来。

    窗外的阳光明丽耀眼，寝室的空气却突然变得异常冰冷。我闻到了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难道……屠杀又开始了吗？

    “快来不及了！”凌翔脸色一变，“我必须立刻动手。阮琳，你马上带着林筝和剩下的人离开这里，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拉着一脸呆滞的林筝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问他：“那你怎么办？”

    “我留下来，再一次发动‘化灵’！”

    “很危险，还是一起走吧？”

    “不，这是我的责任。”他的眼神坚定无比。

    我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我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敲门，想方设法，硬是拖走剩下的十个人。我们手挽手，一点一点向楼梯口走去。

    黑暗空旷的楼道，不知何时浸满了冰冷的水，灰色的墙壁流下了鲜红色的液体，女孩子们哀恸的哭泣层层叠叠，如同在回音谷似的，诡异非常。

    琪琪幽怨而哀伤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阮琳，别扔下我……”接着是陈芳，黎书……所有死在这里的人都在背后呼唤我们。

    寒意从背脊迅速升起，紧张和恐惧几乎在此时达到极限。所幸，我们没有一个人敢于回头，步子总算坚定而有条不紊。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宿舍的门近在眼前了！不！有人发出绝望的尖叫！我惊恐地发现铁门竟在缓缓地自动合拢！我拉着林筝　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哐！门在我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我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黑洞洞的门里，隔绝了一切声响，只有死亡在无声不息地蔓延。

    只有四个人逃脱了，没有一丝生还的喜悦，我们几个同时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结束了，以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为代价，结束了这场噩梦……

    不！没有！我震惊地瞪着眼前的431，以一个圈为界，火焰平地而起，在瞬间包围了整幢宿舍楼，这样的火势，足以把一切烧成灰烬！

    铁门在微微颤抖，整幢楼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我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的黄玉护身符，猛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凌翔，凌翔——！！！”整片天空都回荡着我绝望的悲鸣……

    十、尾声

    一年后。校门口。我和林筝累死累活地忙着接待新生，第N次诅咒这所学校！“林筝，还行吗？”我关切地问道。自从一年前那件事后，林筝就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身体都不怎么好。“你休息吧，我顶着！”我很义气地将她遣回了寝室，自己顶着太阳等待下一位新生到来。

    “阮琳，我很想你。”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怀抱？

    我瞬间石化在了某人温暖的怀抱里，，俊秀的男孩对我展颜一笑，再次夺走了我的呼吸。

    “欢迎回来，凌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