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妻》第八章
第四章(下) * ? 烈风迎面扑来,从口鼻中倒灌而入,胸腔里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寒意从四肢延伸到了身体内部。 ? 马蹄速度稍稍减缓,凤清弥身后的护卫跟上来,“侯爷!不能再往前了,您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 凤清弥充耳不闻,此时所有事情在他心里留不下半点痕迹,他的所有思绪都凝在辛二眼前发来的信上,那上面说京郊以北,有人似乎看见过如穆戚和青瓷一样描述的两个人。 ? 他扬起鞭子抽了一下,“在前面驿站换马!” ? 侍卫还想再劝他,“到驿站可以派士兵去追寻,再者暗卫们也都在四处打探,一旦发现就会立即回禀您的。” ? “闭嘴!” “侯爷!您的身子撑不住的啊!” ? 凤清弥口中呼出口白气没再说话,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寒凉彻底,叫人寒毛微悚。侍卫心生惧意,一时不敢再说,就这么稍微一愣神,男人的马又超越了他的,并且距离越拉越大。 ? 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马蹄印记,一片雪白中,驿站方向升起一缕炊烟,他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不知道穆戚有没有好好吃饭,他现在还好吗,肚子里孩子还好吗,有没有闹腾,他那么怕痛怕冷,这次的事情一定吓到他了。 ? 秦乐,秦乐到底把他藏到了哪里。为什么他到处都找不到。 ? 连日的寻找无果让凤清弥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漫无目的的寻找让他烦躁得几乎发狂。他几乎想冲进校尉府直接压着秦乐让他把人还回来,然而程圯也好,赵烨也罢,都挡在秦乐面前和他作对。明明那人止不住的得意模样让他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碎那张惺惺作态的脸。 ——“我并不认识什么侯夫人。” 骗人。 ——“下官反倒想问问侯爷,有没有见过我那失踪许久的童养妻。”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称呼他为妻。 ——“总之,侯爷要找的人不在我这儿,还请侯爷另寻他处?” 还给我! 随着凤清弥带着戾气的一挥鞭,座下黑马立时一声哀叫嘶鸣忽地慢了下来,嘴边泛起白沫,眼看体力到了极限,不能再跑了。无奈之下凤清弥只能翻身下马,然而就在下马的一瞬忽然间软了腿,他一只手撑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忽近忽远,耳边的吵杂声遥远模糊,最终化成一道刺耳的鸣响。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陆续赶到,几个人迅速下马抬起他,在赶来的驿臣慌忙领路下,抬着凤清弥往驿站里去。 ? 天色渐暗,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至,灰暗的天空中开始落下零星的雪花。 *? ? 不用旁人通报,程圯直接进了秦乐的书房,一进门,他反手就将门牖扣上落了锁。 “师父。”秦乐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信笺从书案后起身,走到程圯面前,“您怎么来了。” 程圯目光从他平静的脸上划过,落到他身后的书案上,沉声问道:“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秦乐没有立刻回答,逆着光脸在阴影中,看不太清表情,半晌,只他听声音平稳的吐出一个字:“是。” 程圯心中一沉,随即是意料之中的释然,膺眸如矩,“胡闹!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不是儿戏。”秦乐反驳,琥珀色的眸里倒映出程圯沧桑且微老的坚毅面庞,看着眼前这个待自己如亲骨血身的男人,他认真的说,“我不能没有他。” 穆戚于他的意义,是他肆意妄为的少年时期的欲望和渴求,是在尸山血海中奄奄一息时,只要想着他还在某处等他找到他,他就能挣扎着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执念。 他一无所有,只有穆戚。 “可他是侯……” “那是凤清弥那厮从我手里抢走的!”秦乐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昳丽的脸因为愤怒有些扭曲,他喑哑恨声道,“我现在只不过是抢回我本来拥有的东西。” 说不出来的东西堵在他心口,似乎回到了秦府灭门,穆戚不见的日子,又回到了那段狂躁又绝望的日子。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秦乐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唯一能依靠的长者,带了一丝委屈:“那明明就是我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把穆戚从他身边夺走?他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穆戚本来就是他的,是生来就该在他身边的妻!凭什么要让给凤清弥? 程圯没再说话了,男人脸上坚硬的神情渐渐破裂,最终化成了无奈,他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秦乐都不会住手了。 “人你确信已经藏好了吗?”他问。 秦乐表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师父是松口了,当下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凤清弥找不到的。” “你怎么能确定?” 是啊,他怎么能确定。秦乐自己也怔住了,然后眼前就浮现数日前秦易的脸。 ? 当时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秦易把穆戚安置进了破窄小屋里,然后指了指被一同带过来的青瓷,“你确定要留这个女人照顾他?” ? 他记得他说:“青瓷是最适合照顾穆戚的人。”而且他也需要青瓷写信每日确定穆戚的安稳,说到底他还是不怎么相信秦易。 ? 听见他这么说,秦易也没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然后转身出去了一会儿,不久带回来一个老头,秦乐看着他,他解释道:“哑奴不识字,但功夫好。这段时间你需要有人替你传信。” ? 之后秦易便告诉他,哑奴会如何在每日早间采买的空挡,把信笺混进校尉府。 ? 最后他又进屋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人,眼见天色将亮,秦易顾忌淮安侯府的人察觉,便连声催促着他回到了校尉府。 ? 思绪游洄到眼前,秦乐微微皱了下眉,觉得向程圯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于是最后只是重复了一遍:“师父,我确定。” ? 最初是不确定的,但是事实证明,秦易不愧是秦易,他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般无所不能。 ? “……秦易。” 两人分道扬镳前他叫住他,那时他看着他,印象里高不可及的人现在已经能和他平视了。 ? 他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 秦易依旧冷着一张俊美的脸,丹凤眼里不带任何温度,接着睫羽微阖,再睁开时,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复杂:“秦乐,你姓秦。” ? 说完,不等他回答便终身一跃,他只看见屋檐上闪过几道残影,秦易就已经彻底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 ? * ? 凤清弥又梦到了穆戚。 他坐在草地上,逗弄着那只他送给他的小奶狗,英俊的脸上是灿烂的笑意。 然后他看见了他,眼睛都亮了起来,朝他敞开双臂奔跑过来,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抱着他不肯撒手。 “我等你好久了呀……” 下一秒,场景变换,?昏暗的床帏里,?他压在穆戚身上,他仰躺着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红潮汹涌,黑色的眸子湿漉漉的望着他,身下包裹着他的肉壁是那么细腻温软,又紧紧的绞住他不想让他离开。 于是他加重了力道,穆戚平缓的呻吟立刻变了调,他听见他哭泣一般的喊:“乐乐——” 徒然惊醒,凤清弥才发现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然而他还清楚的记着梦里噬魂滋味,也记得最后那声让他惊醒的呼唤,汹涌的恨意妒意呼啸而来,但最后在摸到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时,全都化成了思念至极的闷痛。 阿七…… * 赵烨独自坐在御书房内,书案上奏章整齐,想来已经是阅毕整理好了的了。夕光顺着窗缝映射进来,在他脸上形成一道窄窄的光束,他双眼凝视着虚无,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突然朝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开口:“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清丽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随即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阴影出走了出来。 秦易那张秀美的脸上满是恭敬:“只等陛下您的吩咐。” 赵烨从书案后走了出来,踱步到窗边,伸手一推,蓦地,一片橙色夕光铺天盖地而来,照亮了昏暗的御书房。 “秦易,你会不会觉得朕太心狠了?” “怎会。” “听说那人有了身孕?”赵烨冷硬的脸上浮出一丝说不清的神色,“清弥哥哥的孩子啊……” 听见赵烨又叫出曾经对凤清弥的旧称,秦易低垂的眼里闪过不悦,但极快的隐了下去,回答道:“是的,快五个月了。” “是吗?”语焉不详的应了声,赵烨目光落到窗外萧瑟的冬景上。默了半刻,叹息道:“怎么偏生是个卑贱的双身,真是委屈了清弥哥哥。” 轻描淡写的言语间,竟是对穆戚这个人毫不掩饰的厌恶。 ? 赵烨心里想:他那龙章凤姿,玉树兰芝的清弥哥哥怎么能鬼迷心窍的跟一个肮脏卑贱的怪物凑成一对呢,他应当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 坊间,淮安侯若不是自己不愿意,早就被封为镇国公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甚至,世间唯有秦易最清楚,莫说是镇国公,怕是有朝一日凤清弥想要那把龙椅,只怕眼前这个人都会欣然让贤。 ? 华元帝赵烨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淮安侯凤清弥有着不为人知的可怖执念。 ? 也许是因为当初在不见天日的晦暗宫墙里,只有那个人握住了他稚嫩的手,将他带出了那片吃人的沼泽,又可能是被迫同宦官世家虚与委蛇,保住这岌岌可危的皇位时只有那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 总之,即使年岁渐长,容貌也越发坚毅阳刚,身上也逐渐有了帝王的威仪,但对于赵烨来说,凤清弥始终是那个他心底视若神祗的清弥哥哥。 ? 因此,可想而知当凤清弥把穆戚带回盛京,出现在赵烨眼前时,对于年轻的皇帝而言是多么的荒谬。 ? 赵烨第一次对凤清弥发怒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凤清弥和穆戚的婚事,一个卑贱肮脏的双身怪胎,一个痴傻的莽汉,居然会成为淮安侯夫人,他怎么能允许。 ? 那天凤清弥摔门而出,留下赵烨发疯一般把视线所及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个一干二净,被驱逐到门外,没能听到两人争吵内容的陈福面色仓皇打着颤走了进来,只听道他沙哑着声音喃喃着:“不行...不能惹...生气...想法子...要想个法子。” ? 堂堂天子不能惹谁生气?陈福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 而洞悉赵烨一切的,只有无声无息隐在角落的秦易。 ? 自己不能惹凤清弥生气,却又能除掉碍眼的人的法子...赵烨想了三年,三年后,秦乐出现了。 ? “虽然清弥哥哥也许会难受一段时间,但朕是为了他好。”最后,赵烨对秦易下了决定,“交给你了。” ? “是。”秦易应声而退。 ? 次日,玄武街的校尉府前。 ? 皇帝派下去帮凤清弥寻人的一堆暗卫,神色肃穆手扶两具灵柩来到了正僵持着的淮安侯和振威校尉等人面前。 ? 最难熬的日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