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应是瑶台月下逢
【第三十七回】水仙图 云想衣裳花想容 应是瑶台月下逢 ———————————————— 白芍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你说,大美人就藏在这盆花里?” 他跨上前,左左右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可这就是一盆平凡无奇的冬水仙而已。此时已是春暖时节,娇艳的花朵早已凋谢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坨看起来粗粗胖胖、无精打采的球茎。若说这团东西能与绝色佳丽搭上边,白芍说什么也不信。 他嗤笑道:“你说什么笑话啊?连三岁娃娃都晓得,那么小的瓷盆里,根本藏不下的那么大个姑娘。嘻嘻,除非你说的美人,是小时候娘亲给我说过的故事里,那位栖身在田螺壳里的‘田螺姑娘’。” 鹧鸪哨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打开到某一页,朝白芍得意地晃了晃。画页上的女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咦?这不正是朽春笔视若珍宝的么!这一位不就是那个……那个遭鹧鸪哨鄙夷的、穴里插着狗尾巴草的姑娘么?从容貌姿色上来说,她的确与其余的花神化身,有着难以攀附的天差地别。 白芍不解道:“你又将她请出来是何意?难道她就是水仙化身?不对啊,你不是说,她根本不配位列花神之一么?” “才不是她!宝贝儿,”鹧鸪哨卖着关子道,“若我所料不错,你马上就要与水仙花神见面了!” 说着,他突以二指、夹起了桌上的粗毛笔。转杆之间,软毛的笔头已然浸入到水仙盆的花液里去蘸了个饱,又被鹧鸪哨压到画着丑女的册页上,湿哒哒的,运笔扫了个遍。 白芍定睛细观,骇得一眨都不眨眼。只见那“貌不配位”的丑女,在湿毛笔的云扫下,渐渐褪去了颜色。片刻后,淡得几近素白的纸面上,重又浮现出了一位绝色美人! 那一道道细腻的笔触,犹如碧草在清池的涟漪中,极慢极慢地生长开来,抓住了观者的心神,渐渐框出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容姿。 那当真是一位“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见”的美人啊!该如何描绘他的美呢?凡间的言语,在那等美色面前,皆要苍白失力。若是硬要描摹,恐也只有当世文豪的一句诗,方能摹得出其风采之万一:“云想衣裳花想容,应是瑶台月下逢。” 如此的美貌,即便是天上的云朵,也心甘情愿地被扯下来,织成他的一袖。怒放的繁花,也要忍不住艳羡他的美丽,争相插到他的脸颊边来,装点他的容颜。如此的美人,恐也只能在西王母的瑶台之上,才能欣赏到他的仙姿。而他,却不是一位十成十的女子。 那美人提起着云袖,高抬着一条腿,以单腿立在一只硕大的花盆之中,低眉颔首,正在欣赏自己倒映于水中的娇影。他的眸中,既含着复杂的自卑,又深藏着掩不住的自傲,他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娇美的水仙,而花穴上方、高高翘立着的玉茎顶孔里,也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他那孤绝清寂的芳影,以及下身羞耻却艳美的穴器,在纸上一览无余。毫无疑问,他便是水仙花神在人间的化身,而他同白芍一样,竟也是一位生着花沟的男子,一个为世俗所不容的阴阳人! “怎、怎么会……”白芍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是如此,”鹧鸪哨却显得颇为镇定,像是早有所预感,“宝贝儿,看来你在这世间,并不孤单。”侠盗将手掌揽到白芍的肩头握住,给予他无尽的宽慰。 白芍愣了半天,脑子才开始转动:“原来是这样啊……咱们在船上翻箱倒柜地找不着,原以为远在天边的东西,竟然一直就近在眼前!幸好这被你收起来了,并未随着那一船画而遗失……啊、对了!这幅画保管得这样神秘,难不成……难不成它就是那个鬼影要找的……” “嗯,”鹧鸪哨赞同道,“此画应该就是疯婆娘一直在苦寻的那一幅,‘朽春笔’要她烧下去陪葬的春宫图无疑了。” “吓!这么说,朽春笔的小情人就是……他喜欢的居然是……”白芍又望望那根惹眼的玉枝。 鹧鸪哨爱怜地摸了摸白芍的面颊:“小呆瓜,你讶异什么?除我之外,世间还有其他男人也好你这一口,很奇怪么?我与那死鬼朽春笔,也算是有缘。可惜了,还是迟了一步,没能为你求一张墨宝,否则,你定然要比他,美上千倍!” 鹧鸪哨不屑地朝那天仙瞥上一眼——哎哟哟,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刻意逗白芍的乐。由此看来,朽春笔把小情人画得美若天仙,也有虚假浮夸之嫌。 可白芍却有那自知之明,他晓得自个儿远不能同画中佳人相媲美。但鹧鸪哨如此说,他还是很开心。虽不知鹧鸪哨“好他这一口”能好到什么时候,可他暗暗希望,胡女的话能成真。 这时,他见那采花贼又从袖里抽出一样东西,顺口打趣道:“你的身上怎像藏着百宝囊,什么都有!这又是什么啊?” 鹧鸪哨打开布包:“小心别扎到手。这是银针,用来试毒的。” 说着,他已将针头的一端,插进了水仙盆里。再取出来时,银针已黑了一半,很显然,这花液中含有剧毒。 白芍感叹道:“天啊,这水仙花可真是好耐受力,日日浸在这毒液中,居然安然无事,还能滋养开花?” 鹧鸪哨凝视着漆黑的针头道:“果然没错,这是西域名毒——‘醉花荫’。此毒无色无味,眼观无色,鼻嗅无异,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可是只要不慎舔上一口、舌尖沾上一滴,生者便会立即毙命,犹如阎王金钩急急伸到阳世来索命,让你即刻醉倒在花荫里。之所以叫这个名,只因此毒十分特异,只稍滴上一滴,在水生花的花盆里,便能将花期延长上十日;十日之后再滴一滴,便又能十日。如此往复,直至稀有的毒液尽数滴完,那之前能长葆花开不败。不过算算日子,朽春笔已死去多时了,这盆水仙凋萎成了这个鬼样子,也是自然……” 鹧鸪哨拍了拍水仙的烂球茎继续道:“这花啊,就同人一样。假若某人,非但成日不合眼歇息,还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地在床上折腾,便只能靠着人参、鹿茸、大补丹之类的外物吊着命。一旦停了进补,他会立即精元耗尽、精疲力竭而亡。而这受用过醉花荫的花,一旦停止了服毒,来年便再也不能如期开花了吧。唉,这万事万物过犹不及、盛极而衰的道理,这朽春笔岂会不明白?大概是太爱这水仙了吧,不忍一瞬看其凋败,才会如此极端。我猜想,这花兴许就是他那小情人送与他的念想,也说不定……” 鹧鸪哨长吁短叹之时,白芍脑里想的,却全是他爹爹与那小骚狐狸二娘所行之事。他禁不住担心鹧鸪哨一语成箴,爹爹本就年事已高,会不会也……(提示:这是一处伏笔,与大结局的谜底有关) 幸而鹧鸪哨又将话头转到了关键处,切断了白芍的胡思乱想:“而这醉花荫还有一处妙用,便是能隐匿墨迹。其实这张纸上,以普通的凡墨与西域的‘乌樨墨’,分别画了两张像,一张盖在了另外一张的上面。乌樨是一种长在蛮夷之地的罕见野木,其木质极厚极黑,研磨成墨后,笔迹落纸即消失,只有用醉花荫兑过水的毒液涂抹,方能显现完全。而醉花荫又能消融普通的墨迹,与乌樨墨相辅相生,堪称一对好伴侣,为西域江湖人士传递暗讯时所钟爱的宝物。” “啧啧,这种谋财害命的东西,你鹧鸪哨懂得还真不少嘛!”白芍不想在鹧鸪哨面前,显得呆呆笨笨、一无所知,便斜着杏眼讽道,“除了劫色之外,你鹧鸪哨该不会还夺命吧?” 这个么……鹧鸪哨虽然从未为窃宝而害过人命,但久在江湖闯荡,岂能没有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再说以他的身手,真想要掐断个把喉咙,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嘿嘿,宝贝啊,咱这边儿说着人命案呢,你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你忘了?就在这张桌上,曾搁过一只血红森白、死不松笔的断手!” 白芍的汗毛,瞬间全立起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