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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大爷爷目送她骑马南下。 “大爷爷,你要答应我,如果这次我要是遇不上好事,你得让我把三爷爷的胡子,四叔的头发剃了。”临走的时候,雍怀瑜撒娇说。天知道她心里头已经对未来有多不安了。 大爷爷微笑着点头说好,又嘱咐她一路决不可露出踪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湖上的人已经对找她倦怠了,若是此事再拖上半个月,那帮人自然就散了。 一一答应过,牵着马离开。 那个精壮的家仆低声说:“主人,您打算?” 大爷爷呵呵一笑说:“依你们之见呢?” 精壮的家仆摇头说:“属下怕小姐绝非戏言。” 谈半佛有功于朝廷,有恩于江湖,一直是一位义士。当年正巧人在塞北听说前线将士粮草供应断了,便率着家丁杀出一条血路将粮草运送到军营,又集合各门各派江湖好汉组成一个小队保护粮草运送。先皇亲自给谈半佛写了一块义士牌匾表彰。江湖中人多有不明不白蒙冤之人,只要有一口气能投奔谈家求做主,谈半佛必然尽力为他们查明真相还一个清白。所以江湖上只要听说谈家两个字,都会卖几分面子,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求于他。就这样一个义士,死于雍怀瑜手下,可想而知追杀她的人到底有多少。 若是真冲着匕首而来,必然是相信匕首背后的传说,想用匕首达到目标。先是利用江湖中人为谈半佛复仇,展开车轮战,等雍怀瑜有所倦怠疏忽或者身受重伤,便不费吹灰之力。 “若真是冲着匕首而来,我倒是放心了。”大爷爷说。雍家都知道这把匕首背后的腥风血雨,反而没有人敢真的打匕首的主意,也就雍怀瑜这孩子心大,才把这个匕首交给她使用。只是若不是冲着匕首来,而是冲着人来,就说明他们内部知道他们长老会议的打算,生了二心。思来想去,反倒是冲着匕首来更令人松了口气。 家仆们点了点头。 海棠匕首的传奇并非虚构,它的确是当年聂隐娘所持之匕首。后来聂隐娘修仙而去,匕首和功法留在人间,被一个砍柴的樵夫拾到。樵夫学有所成,又将心得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再后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匕首落到了张无恨手中。张无恨因为没有得到心法,功法也一直不得要领,渐渐地走火入魔,被匕首的杀气控制,成了天下第一的嗜血魔头,见人就杀,喜怒无常。最后再一次江湖围攻中落入深山,恰好被当时行走江湖的雍家二奶奶救回一命。二奶奶的无分别心让张无恨有所感,主动将匕首交给二奶奶,还交出了功法和这把匕首的秘密:拥有这把匕首的人,若是不能控制匕首,便终会被匕首所控制。 雍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把匕首的秘密,也没人想着动它。一直到本家有一位习武天才出世,查阅了大量古籍,亲自去樵夫的村子考证,最终自己揣摩出了一套心法,但那位天才还没等实验就仓促因病去世。从此以后雍家每一代都会在习武之人里挑选适合心法的孩子进行培养,不断改进培养方法,最终成功了一位,就是三百年前名满江湖的大侠雍远。雍远一生从未真的用过这把匕首,但他确实控制住了匕首的杀气,没有被杀气反噬。再后来经过几位前辈对心法的联合改良,并且将自己的体会心得写成指导手册,才有了今天的雍怀瑜,和这把海棠匕首。 若是没有经过心法培养,也不知道匕首功法的人,拿到海棠匕首也就只是一把普通的致命武器,这把武器上的杀气会随着时间日渐侵蚀你的心智,让你丧失理智,众叛亲离,最终独自一人凄惨的死去。就算是知道心法,也知道功法,也依然要看天资和运气,你可能根骨奇佳,但运气不好,最终也还是一样的下场。所以雍家上下对这把匕首的归属是绝无二话的,能拿得起这把匕首就是配得上它的人。 这把匕首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当匕首现世,就是天下大乱,江山易主之时,谁能拥有这把匕首,谁就能稳坐这个江山。据那位习武天才考证,当年大元之所以能顺利攻下宋,就是因为有海棠匕首的主人随侍在忽必烈身侧。随着忽必烈身死,匕首的主人也消失不见了。张无恨之所以被匕首反噬,也是因为当时天下大乱,他路过一处村庄,发现人们易子而食大受刺激。如今再次现世,就是雍怀瑜身怀利刃行走江湖之时,说起来这也是三爷爷一手推动的,当时三爷爷不顾全家反对,坚持让雍怀瑜带匕首行走江湖,说是顺应天象。 “老三啊老三。”大爷爷想起三爷爷便苦笑着摇摇头。他这个弟弟虽然一直以来贪玩又不上进,但是算卦奇准无比,若是说雍怀瑜是顺应天象那个眼,就绝对不会错。只可惜自己宝贝孙女尚且不知道老天给她的任务是何等的艰巨不凡,要忍受多少痛苦。不过老三这次说孙女能交好运,或许一切自有可解之法。 雍怀瑜哪里知道自己被忽悠出来行走江湖背后有这么多复杂的故事,她正哼着歌坐在轿子里走在官道上。她打扮成了求学的贵公子上京赶考,身旁的小厮骑着她的骏马。马深怕背上的新主人不适应,故意放缓了速度往前挪,一边幽怨的看着坐在轿子里的雍怀瑜,似乎在埋怨她的心血来潮。 她视而不见,甚至看着身边错过的一众江湖人士还有些想笑。临走之前,她故意交代联络人往北上方向布下陷阱,只要把他们引去北上,自己南下也会悠闲自在许多。再者,这帮人也禁不起反复折腾了,只要北上毫无结果,不出一个月,就全都会灰心丧气自己原地解散。复仇?干嘛要复仇,为了陌生人复仇而奔波?谈半佛死了,谈家现在是大夫人当家,大夫人是名门闺秀,对江湖丝毫不懂,就相当于谈家散了。谁还会为了一个死人奔波几千里,就为了摸不见碰不着的复仇?北上就是给这些人一个台阶下,他们面子上对得起之前的恩惠,里子上也做够了数,再不懂得见好就收,那可真是无聊。 谁会信江湖义气? 谁不是自私自利? 所以谈家一个月后听到复仇的人已经散了的时候,义子谈谈愤怒的一拳锤碎了一张桌子。大夫人倒是镇静许多,安慰义子人性本来如此,倒也不必过于计较。 “父亲在的时候,他们若是有什么冤屈,父亲一定会追查到底,给他们一个真相。时常半个月都不吃不喝奔波千里去调查。如今父亲死了,他们呢,他们却连报仇都不过当做游戏。”谈谈愤然起身,想起自己是在义母面前,又强忍着怒火道歉,坐下去。 大夫人神色平静的说:“半佛是半佛,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他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人们报答。再说,那些人已经来回奔波数千里,为你父亲的事情劳顿了四个月,情谊上已经足够了,你又何必苛责他们没有杀死雍怀瑜为你父亲报仇呢?” “娘,你为何不找外公做主?外公现在在京城,若是肯上奏一本,皇上一定会追查。”谈谈不甘心的说。他还年轻,热血方刚,自己义父如同亲生父亲一般抚养自己长大,如今父亲死了,谁能咽下这口气。心里头多少还怪义母不肯出面。 大夫人抿了一口茶,她知道义子心有不甘,甚至还怪自己没有替夫君出头。于是徐徐的说:“就算上达天听又能如何呢?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雍怀瑜,皇上又如何找得到?况且天子日理万机,现下正是边疆战士苦战之时,小小的谈半佛算得了什么。若是皇上肯替他做主,早就看在几分薄面上下达口谕了。你还年轻,不知道朝廷如同江湖的险恶。” 谈谈被义母这么一说,哑口无言了。他知道县官已经将谈半佛之死的信息呈了上去,但是皇上迟迟没有动作,说明根本就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现在边疆战事四起,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年轻人离不开家里,义母膝下无子,家里正是风雨飘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孤身离开为义父报仇。外室每天都来家里哭,义母心里难受,几日都吃不下什么饭,眼看就快病倒了,他更抽不开身。 “谈谈,我们回家吧。”大夫人看着他不甘心的红了眼眶,便说。 “去哪儿?”义父死了,哪里是家?回家?回去哪里? 大夫人放下茶杯说:“我已经与父亲通信,父亲让我回府上居住,我想着把这里卖掉,拿着钱去京城附近买下一些产业。我对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人也老了,不知道还能侍奉父母几时,若是你愿意随我回家,那我们便回去。” 谈谈看着大夫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说要考虑考虑便告辞。 不羡仙小楼是他从小就成长的地方,当时义母和义父正在外出游历,听到一个村落的荒屋里有婴儿的啼哭,等寻过去,发现亲生母亲已经过世,只剩下一个婴孩因为饥饿不停的哭泣。义父便将他抱养回来,从记事起就生活在不羡仙小楼。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有他的记忆,和义父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块青石砖上摔倒哭泣,义父走过来把他抱住,给了一块糖安抚。他还记得刚和义父学武功,就在这个亭子,总是偷懒不好好扎马步,悄悄对着义父的背影做鬼脸…… 他知道义母之所以想要回家,是因为对外室的哭闹不休感到厌烦,也是因为对谈半佛之死的无能为力。他作为儿子,还撑不起谈家这么大的门面。除了回家,也没有任何办法。但那并不是家,更像是一块浮萍寄居在飘木。 报仇!他想报仇! 心里的不甘是那么浓烈深沉,就像是夜色侵吞了天日。不羡仙小楼的一砖一瓦都带着他对义父的无限回忆,他怕,怕离开这里就会逐渐被生活磨平为义父报仇的心,他怕,怕如果不能支撑起来谈家义父泉下有知一定会失望至极。 大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握住了他握紧的拳头。 报仇?他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