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我可以帮你忘掉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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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行驶在林间小道上。车夫是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长相平凡,每当马车颠簸得厉害,都立即回头与车厢里头的人解释两句,似乎怕被坐在里面的娇客责骂。 许是远离人群,赶车的男人神情放松,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惬意极了。 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暴露在林间掩藏盯梢的人眼中。 十五六岁的异族少年坐在枝干上,将手中玩弄了大半天的毒蛇扔开,饶有兴致地紧盯着不远处转动的车轮。 他奉教中圣女的指令在这一带守了好些日子,日夜与花木作伴,无聊到极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能消遣解闷的过客,可不能轻易放过。 林间传来鸟雀清脆的叫声,正欲仔细聆听,便淹没在刺骨朔风当中。 少年原打算示意同伴们把这车人留给他独自耍弄,可转念一想,玩物在大家抢着玩时才更得趣。 兴奋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少年思索道:是先用弩弓把车轮弄坏?还是直接射向车夫的脑袋更好玩?不对……直接唤那半人半犬的家伙把车夫咬下车,听他绝望的哀嚎才有意思。 鸟雀的声音越来越近,扰乱了他的思绪,他环顾四周,试图把那烦人的畜生弄死,目之所及却只有平平无奇的枝叶,以及被交错纵横的枝干切割开来的阴郁天空。 吵死了。 少年翻了个白眼,在烦躁中改变了主意:算了,直接将车夫弄死,再慢慢玩一玩车里的人吧。 准星对上车夫的脖子,少年缓慢拉开弩弓,带着随意定夺他人生死的傲慢,“就怪你们命不好……” 话还在嘴边,后脑就被细小的暗器刺穿,少年瘦弱的身躯与掩藏在树上的其他同伴一同坠下,生命最后一刻留下的只剩坠落的声响。 隐藏在草丛盯梢的中年男人见此异状,鹌鹑似的不敢动弹半分,他身侧的黑影感触到了主人的惊惧,不假思索就跳了出来,似人似犬的生物仰起头,过长的毛发遮盖着它的所有表情,只能听见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警告声,就连声音都跟犬兽极为相像。 行驶的马车停下,衣着朴素的车夫扭头打量着它,没有预想中的错愕惊惶,反倒兴致盎然,自言自语道:“小鹤儿之前提到的,就是这玩意啊?” 似人似犬的生物听到声响,转而向他步步逼近。 车夫坐在车板上,观察它的同时还有闲情逸致去逗了逗歇在他肩上的鸟儿,“乖鸟儿,飞饿了没?想吃就叫两声给爷听听。” 即便下一刻目睹那怪物的四肢被利剑贯穿,钉在泥泞的地面上,灰头土脸的车夫依然面不改色,专心投喂自家鸟儿。 剧烈的疼痛使得似人似犬的怪物发出嘶哑的吼叫,但每一次的挣扎只能加深它的痛苦。离它不远之处,草丛内的中年男人双膝跪在地上,额间全是冷汗,似疼痛难耐。可他咬紧牙关,愣是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生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剧痛之中,豆粒大的汗珠滴落到污浊的土壤中。 “怎么,兄台是哪里疼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沐十一笑得随和亲切,声音温柔,“难道跟它一样?”。 中年男人打了个冷颤,毛骨悚然: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他后边的?已经来多久了?为何他完全没有发觉? 另一头伪装成车夫的滕绍拍掌,跳到地上,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夸张:“这就是操纵它的代价?啧啧啧,尽是些损人不利己的招数,还都是我们当初玩剩的。看来那小破教改弦易辙后,这十多年还真没什么长进嘛。” 肩上的鸟儿上一刻还在撒着娇,下一刻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去,立马飞到半空控诉主人不靠谱,叽叽喳喳的叫声与地上生物的嘶吼搭配在一处尤为诡异。 “时间不多了,尽快审。”马车内传出稍显冷淡的男声,连那鸟儿都降低了音量,老老实实回到了主人肩上。 滕绍收回戏谑嘲讽的表情,笑了笑,心里感叹道:小鹤儿年纪轻轻就不得不挑起重担,一贯老成,眼下这急着去寻沐七的紧张模样,才真有几分少年人的样子啊。 确定不再有人潜伏在暗处,叶鸢与他身后的一众杀手就不再插手。 叶鸢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站在他们不远处,目光放空,既不惊讶于南烛教的诡谲,也不好奇追影楼楼主的反常。 他之所以全力协助沐修鹤,一方面是为弥补叶凖先前鲁莽袭击追影山庄一行人犯下的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叶婉晴的多次要求。 如今处于待命状态,这个同样早熟得过分的少年也难得地分神惦记着被自己严严实实藏在家里的姑娘。 而与叶鸢相隔不远的滕绍,那真是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他俯视着被钉在地上低声咆哮的生物,吊儿郎当地从上衣里掏出几个白玉色小瓷瓶。瓶子一打开,红色细长的蛊虫顺着他的指尖爬到它的背上,下一瞬就钻进它过长的毛发中。 它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桎梏。 被沐十一钳制着的中年男人全身颤抖,仿佛被相同的疼痛折磨。剧痛之下,跪在草丛里的男人双眼一闭,正要狠下心自裁,下颚就被沐十一掐住,卸下。 “别急。”沐十一笑得和善。 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沐十一没说,但中年男人已然听懂,绝望地承受着不为人知的酷刑。 “给我些许时间,”滕绍收回目光,对马车内年轻的庄主承诺道,“什么小秘密都为庄主你挖出来。” 记忆还停留在强烈疼痛与一地猩红的沐七,伴随着强烈心悸与不适猛然惊醒。他呼吸急促,就像是被外界强行唤醒,意识在几息后才逐渐清晰。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房间里其他人的存在。 身着黛色衣袍的男子坐在距离床榻不远的椅子上,他的面容被面具掩盖,在沐七的目光下微微颔首,便唤人将浑身无力的沐七扶起,倚靠在床上。 男人自称南烛教教主,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停顿片刻,才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盏,用他那异常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从前常听圣女提起她的胞兄,如今难得一见,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感觉。恰巧本座痴长你几岁,若你愿意,也可如圣女般唤我一声兄长。” 沐七自幼在市井间摸爬滚打,早就过了被人用几句话打动收买的年纪,这世间除了被他放在心尖上的沐修鹤,便不再有人能轻易调动他的思绪。 南烛教教主自然也看出了对方的冷漠与猜忌,和颜悦色解释道:“只可惜本座事务繁忙,无法在此花费过多时间,无奈之下只得采用教中的方法,强行将你唤醒,请勿见怪。” 话音刚落,南烛教教主身旁那垂眉敛目,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老者才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轻微点头示意,看似怕极了那个蒙面的男人。 沐七目光沉沉 神色肃穆。 对方也不在意,“我教圣女年纪尚幼,从前总与本座嚷嚷着要下山寻兄长……”他顿了顿,似有千万难言之隐,随后接着道,“这些天的事情也给她长教训了。” 他未明道对错是非,纵然无法看清表情,也能让人从语句中听出他的无奈与歉意。 但沐七却能看到,那上位者惯有的敷衍与轻蔑。 床上的男人右手轻触包裹着伤口的绷带,敛眸不语。 南烛教教主手指动了动,示意站立在一旁的大夫退下,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才继续道:“说起来本座也有责任。” 外人想象中狠厉毒辣的魔教教主此刻就像是个为家中顽劣孩儿头疼的慈祥长辈:“圣女她从前受过不少苦,做事就爱钻牛角尖,我们教中的长辈们也常顺着她,由着她性子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任性随意的品行。” 男人将她这些年来遭遇的事缓缓道来,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都说血浓于水,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内里还是那个钦慕兄长、偷偷想家的小姑娘。两兄妹间哪有隔夜仇,想必沐弟不久后就能理解体谅圣女。” “何必与他浪费口舌!”他们口中的圣女推门而入,在她身后惊慌失措却始终不敢迈入门槛的则是近日被留在沐七房中的青衫青年。 同样带着伤的小姑娘满面怒容,对上她那教主时才显露几分在长辈面前的恭敬与关心,“教主长途跋涉,即便是为了我,也不该把用来休憩的宝贵时间浪费在这养不熟的狗身上。” 随后侧着眼瞥了瞥床榻上的病人,嘲讽道:“追影山庄庄主可养了条好狗,这些日子与魔教妖女虚与委蛇可不好受吧。” 她夸张地挑了挑眉,双眸中是浓郁不见底的愤恨:“只可惜你那主人根本就不在乎,如今每个日夜都下贱地张开腿与那几个护卫厮混,沉醉在温柔乡里不记得你了。待那毒深入骨髓时,那姓沐的骚起来也许在街上就能把衣裳都脱了,撅起屁股乞求男人操弄。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你亲眼看着,看看你心里那不可亵渎之人有多肮脏下贱。” 褪去伪装后的沐七依然是冷漠的,他并不会被浅薄的语言激怒,也没有回应的欲望,没人能够窥探出他的真实想法。然而正是这种对待跳梁小丑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那圣女。 她不假思索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长鞭,显露出癫狂之态,咬牙切齿道:“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认为只有我才是最肮脏的?” 刚要甩鞭子,就被戴着面具的男人制止住了。 “嫣儿,无需动怒。”南烛教教主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者,耐心地劝导家中稚气十足的孩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被人牵着鼻子走?如若不喜,惩罚他就够了,不应让自己失了态。明白么?” 那教主也不看沐七,专心为那圣女理顺那几缕略微凌乱的头发,边说道:“追影山庄庄主的名声,本座略有耳闻,听说他待下属真诚,麾下护卫同样忠心耿耿。若是他在内忧外患之际,得知自己最信任的护卫与南烛教赠下的青楼妓子有了首尾,为了个万人骑的男妓背叛主人……那不是很有趣吗?”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由阴转晴,南烛教教主轻笑,“届时圣女能赏脸,与本座一同观赏么?” 圣女放声大笑,点头拍手道:“好好好,我喜欢!教主果然是最懂我的。” 她转过头,阴恻恻地望向门外那个与沐修鹤有几分相像的青衫青年,唤牲畜似的说道:“你,快滚进来。” 直至那青年跪在她身前,她才心满意足地弯下腰,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细嫩的脸庞,“今夜留下来好好侍奉我兄长,给你一个下午准备。成了,你就是我小嫂嫂;不成……”她指了指院子里那怪物,“就得变成另一只狗的盘中餐啦。” 青年的颤抖取悦了她,“又或许……”她在对方重燃希望的注视下轻笑,“我的狗在吃之前,也需要发泄一下欲望。被操弄的同时撕下胳膊,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块块落入别人口中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 “你是个聪明人。” 森林之外。 “庄主,”沐十一掀开马车的布帘,目光凝在车内身着青衫的美人身上,“师傅已探出南烛教内辛秘。” “好。”沐修鹤揉了揉太阳穴,精神有些许萎靡,双唇显现出不健康的苍白。 “怎么了。”沐十一上前,手背轻轻抹去美人额间的薄汗,另只手顺势给他探脉。 沐修鹤摇了摇头,安抚道:“无碍。方才猛然有些心神不宁,休息一下就好。” 他并不过多在意自己身体状况,而是向自家护卫问道:“前方路况如何?” “不太好。”沐十一坐在他身旁,专注地盯着他的双眸,探脉的手逐渐往上,直至与爱人十指相扣。“前方气味混杂,前些日子应该有场混战,子蛊的气息被冲淡了不少,怕是有人故意混肴视听,制造了假线索。况且今夜天气不好,许会有场大雨,若是连夜赶路,对我们比较不利。师傅和邱姨都建议在附近先做休整,明日一早再出发。” “我不放心。”沐修鹤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总有声音催促着我快些将沐七哥哥找回来。” 名扬武林的沐庄主抬眸,显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太多天了,我很担心……” “但今夜不行。”沐十一温柔地拒绝,“无论如何,你的安危都必须放在首位。乖,好好休息,剩下的让我们替你来做。” 是夜。 南烛教圣女举着油纸伞,站在院中静静望着随从将她特制的熏香及物件捧入沐七房中。待准备完毕,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停留在房门前,在经过精心打扮的青年的目光下亲自阖上了门,对身侧一众吩咐道:“今夜,我不允许任何人和事打扰到这个院子。若是谁出了差错,明日我亲自来罚。” 雨越下越大。 房内的青年在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响中慢慢起身,不再蜷缩在木门处,边走边将外袍脱下。 “沐郎,别怨我。”他出自青楼楚馆,自然懂得如何将自身的优势运用到极致,甚至连音调都与白日间不同。“就是没有我,也还是会有其他人,但至少我是心悦于你的。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即便只当个无名无分的小侍,我也心满意足。” 他点燃了那些人留下的香,坐在了床榻不远处,耐心等待着它见效。 “你与他们不一样,与其他所有人也不一样,我知道。你的主人舍弃了你,我的父母同样也舍弃了我,我们是相同的。但我不会舍弃你。” 他知晓自己哪个角度最美,也清楚当自己低眉敛眼时有多打动人。 “只要过了今夜,”他脸颊处浮起红晕,“做了这一夜夫妻,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为你所独占,不会再与其他人有任何瓜葛。” 雨滴落的声响愈来愈大,其他声音不再真切,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房内的他和他。 也似乎能藏得下天底下所有的秘密。 “沐郎,若你不想让那人知晓我们之间的事,我……”他已经逐渐感受到身体传来的燥热。 “为何心悦于我。”床上那从不对他有好脸色的男人忽然问道。 “我……”青年欣喜又意外,既欣喜于男人终于被他的痴情打动,又因这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意外。“我也不清楚……或许就像戏文中那般,缘分天定,糊里糊涂就把心丢在沐郎身上。” 也不知是由于这情话,还是房内不一样的氛围,青年愈发情动,他自以为男人决定顺水推舟,便将发簪除去,任由青丝披散在脱到一半的衣裳上,身体前倾。 “药效未过,沐郎怕还是不能动弹,今夜就由我……” “滚。”沐七不分任何眼神给他,冷冷呵斥,“太脏了。” “不是的,我还从未挂牌接客,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虽不能与您那心上人相比,但也不输……” “你的倾慕,太脏了。”沐七尝试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奈何药效过于强劲,就连最后一丝力量都仿佛被房内的熏香带走了。 青年含着泪,将落未落,委屈道:“我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似要向男人证明什么,青年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脱去,爬上了床,替对方脱去外衣,“但我的小穴已经湿了,哥哥想看看流了多少水出来么?想尝一尝里面的滋味么?” 他将男人的衣物扔到地上,“我好想。好想尝一尝哥哥……” 两唇即将触碰之际,青年只觉身上钻心地疼,反应过来时已然趴在冰冷的地上,双腿痛得无法移动。 “我不想。”沐七半倚靠在床边,吐出大口鲜血,眼神不带一丝波动,“萤火岂能与皓月争辉,你不该提他。” 沐七双目发黑,方才折断对方双腿已是极限,眼下全是靠着最后一口气强撑着。 “顺势而为不好吗?”青年边哭边往床榻的方向移动,猛然想起下午时分从那圣女口中听到的话,“只要过了今晚,在熏香和蛊虫的影响下,明日你就不会再厌恶我了。为何还要拒绝?难道你真的想死在这里吗?” 是。沐七对自己道,我不能背叛他。 半分都不能。 青年爬到了床边,一把将脸上眼泪鼻涕擦去,狠下心说道:“你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待这香燃尽,不也会红着眼,像动物一样趴在我身上与我交媾么?现在装清高给谁看?你那心上人会看到吗?只有我,只有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不行,”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青年颈边,陌生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的主人不允许。” 同样身着青衫的美人面无表情道:“你不该觊觎他。” 这便是青年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些话,沐七已经听不清了。 他已不能视物,只感觉到自己被熟悉的气息紧紧包围,朝思暮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梦似幻。 “沐七哥哥,我来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