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第五十八章

    “池叔叔，别睡了，醒过来，好不好…”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池叔叔，只要你醒，我就，再也不来烦你了……”

    “别睡了，池叔叔……”

    这道声音，喋喋不休，挥之不去，在池容耳边聒噪个不停，让他烦不胜烦，只想让它离自己远点儿。

    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嘴巴也说不出话，和“鬼压床”的感觉如出一辙……又略有不同。

    腹部很疼。

    随着每一次呼吸，肌肉的每一下收缩，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越来越疼了。

    阑尾炎？

    还是……

    他想起来，出门拿外卖时，一张没有血色的脸闪过，那是吴薇薇的脸，秦镇的未婚妻，害死他父母的凶手的女儿，她在……她在干什么？

    他想不起来。

    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

    那道烦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所幸，这次不是没完没了的哀求，他听了太久，真的听腻了。

    这次换成了充满愤怒的诘问：“你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你答应过我，会保证池叔叔的安全，就是这么保证的？！”

    他皱皱眉。

    池叔叔，池叔叔，池叔叔。

    这是什么咒语吗，要在嘴里念个不停？

    是在叫他。

    这个世上，这么称呼他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叫秦镇的小王八蛋。

    “你觉得我会信？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吵死了。

    怎么不出去吵。

    他在和谁说话？

    “出事的不是你老婆，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老婆？

    “不，我要亲自问他。”

    问谁？

    “王总，你我之间，说什么信任。”

    王总？王总……是顾岚的先生，那个……威胁要他“消失”的人。

    为什么要他消失？

    声音又变了回来，阴郁，消沉，听上去，有点儿可怜：“池叔叔，都怪我，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不该信王超的话，我……”

    有什么埋在他手心。

    湿漉漉的。

    哽咽声。

    他……哭了？

    为什么哭？

    他不知道。

    下一瞬，他又睡了过去。

    他断断续续，听到无数次那道声音，在他耳边聒噪不停，不是说外头下雨了，湿漉漉的，就是说对不起，都怪我，求你醒过来，你醒了，我就走。

    他知道那是谁了。

    是那个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嘴里念叨的最多的三个字，是“池叔叔”，第二多的，是“对不起”，第三，是“都怪我”。

    “池叔叔，一个月了，你还不醒吗？”

    “你醒了，一定会赶我走吧？”

    “就算你赶我走，我也希望你醒。”

    “……不过，我不会真的走的，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保护你。”

    小王八蛋。

    明明做了错事，也说了无数遍对不起，但骨子里还是个骗子。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直都在骗他。

    “池叔叔，我带给你的，都是坏事，是不是？”

    “李哥说，如果我还有一丁点良心，就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池叔叔，你知道吗，在美国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吃的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想，如果我在你身边，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可没想到，带给你最大伤害的，反而是我。”

    “池叔叔……”

    池叔叔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已然能睁开眼，而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的人不是小王八蛋，而是他的好gay蜜李霖。

    李霖激动地叫嗓子都劈叉了，跑出去叫医生时一下磕在门上，“咚！”的一声，震动楼宇。

    一番检查，医护人员们放心离开，池容靠坐在床头，终于看到自己躺在一间多么豪华的vip病房。

    李霖把他昏迷后发生的事儿大致告诉了他。

    事发当天，警方就在一家酒店逮捕了持刀行凶的吴薇薇，听说当时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好像就是在等着被抓。

    吴成栋遭遇车祸，一辆失控的卡车撞向他的车，当时谁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老家伙命还挺硬，在ICU撑了三天才断气儿。

    宁和改朝换代，不再是吴家的天下，而变成了宁和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说，“吴”字改成“池”字，听上去莫名顺耳。

    池容一怔：“‘池’？不是，‘秦’吗？”

    李霖耸耸肩，神色复杂道：“算秦镇还有点儿良心，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把他手里新创的股份全都赠予了你，也就是说，亲爱的容宝，你现在是个真正的有钱人了，跺跺脚抖落一地黄金的那种。”

    他不甘不愿地嘟囔：“你被他连累成这样，我真的很想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可现在实在骂不出口。宝，你没醒的时候，他天天都守在这儿，就算你听不到，他也一直和你说话，给你按摩肌肉。别人都以为他疯了。”

    不，我听得到。

    池容忍不住望向病房的房门，他说，他会悄悄地保护他。

    李霖看看他的脸色，小心地问：“容宝，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池容苦涩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脑海一片空白。Honey，你，都知道了吗？”

    李霖点头，“都知道了，恐怕现在整个宁城没人不知道。好一场伦理大戏，简直是当代的赵氏孤儿哈姆雷特。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子心里藏着这么多事儿呢？”

    “别说你，我和他朝夕相处，不也没看出来吗。”

    李霖咋舌道：“我都不敢想他是怎么忍这么多年的，七年啊，换了我一天都忍不了。”

    谁说不是呢，只要一想，这七年秦镇是怎么熬过来的，池容就心口发堵，“他现在，也算报仇了。”

    “是啊，吴成栋还留了当年的一些证据，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秦镇进了一回ICU，他居然就主动交出来了。”

    池容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吴成栋再心狠手辣，也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唯一考虑的，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名声。

    池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苍白，虚弱，干枯，没有生气。

    “吴薇薇，现在怎么样了。”

    “关着呢，秦镇说，等你醒了，再决定该怎么办。”

    “Honey，换了你，你会怎么办？”

    李霖头疼道：“可千万别问我，我又没让她捅刀子。宝，你是不是……心软了？”

    池容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觉得，她也很可怜，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变成别人向她父亲复仇的工具。而且，吴总不是去世了么，她现在，一定比谁都难受。”

    “容宝，你还记得，秦镇不肯告诉你的那个幕后推手吗？就是吴薇薇。她那么做是想逼秦镇早点和她订婚。我觉得吧，这个人是很难说的，不能只看她失去了什么，就觉得她可怜。当时她操纵舆论的时候，弄得你压力那么大，她难道心里会没数吗？再说，秦镇利用了她，她应该去捅秦镇啊，关你什么事？还有啊，她爸爸死，也算死有余辜，毕竟老家伙害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池容心事重重地笑了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病房门口。

    一道人影出现，池容心一紧，下一刻，才发现那是顾岚。

    顾岚送来一捧特别大的花，李霖出去找花瓶插，也给他们俩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顾岚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容容，我真的，都没脸过来见你了。”

    池容看着他，问：“抓到人偷拍那天，王总明明说会派人暗中保护我的安全，那个人，没看到吴薇薇吗？”

    顾岚沉默了。

    池容道：“王总是故意的，是不是？他觉得，挪用公款还不够，只有吴薇薇犯下更严重的罪行，吴成栋为了保护女儿，才会把一切和盘托出，是不是？”

    顾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天去你们家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王总手下那么多职业保镖，恐怕其中善于逼供的也不少，为什么他要亲自动手？他出来的时候，衣服和手上的痕迹，看上去有些刻意。还有，他明明没必要告诉我、告诉秦镇，有人在跟踪我，监视我，他说希望秦镇能和我保持距离，可如果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如此，不把这件事告诉秦镇，不是更好吗？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顾岚唯有苦笑。

    池容看着他的表情，问：“那个偷拍的人，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究竟是吴薇薇或她父亲派去的，还是王总？”

    顾岚摇摇头，“我不知道。”

    池容道：“我躺在这儿还没醒的时候，秦镇一直在我旁边唠唠叨叨，我听他说，警察抓到吴薇薇的时候，她的手机里有我和秦镇的照片，拍摄地点，是你家。我想，这张照片，恐怕和王总也少不了干系。”

    顾岚捂着脸，叹了口气，放下手，疲惫道：“容容，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我和小超会回京城，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他在这边投资的几个项目，会转给新创，作为对你的补偿……容容，收下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池容曾对王超、吴成栋这些人避而远之，觉得他们太危险、城府太深，可现在，想通之后，他居然不再觉得害怕，这些人，再阴沉、再可怖，还能把他怎么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钱吗？”

    顾岚苦涩地扯扯嘴角，说：“不，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我。我不想再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管去哪都得带着保镖，不想再活得那么战战兢兢。”

    他站起来，摸摸池容的头，最后道：“我走了，容容，能认识你，我很开心。希望你以后，能把这件事忘掉，快快乐乐地生活。”

    池容淡淡道：“忘不忘的掉，都无所谓了，只要不再见到你，见到王总，我的生活就会好很多。”

    顾岚手一僵，尴尬地收回来，狼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