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解药)
那天从绪怀生家离开后,喻归安就觉得头脑发昏。他回到家,看到费云白坐在沙发上,和他一样满脸疲惫。 费云白对他说:“费暮……”刚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他清了清嗓子,说,“费暮死了。” 喻归安点点头,说:“我知道,是绪怀生干的。” 费云白“哦”了一声,说:“我猜也是。”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喻归安又说:“我手机不小心摔坏了。”他搓搓自己衣角,用力吞了下口水,对费云白说:“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 费云白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回答道:“我不想听,我不听!” 从小到大,他们鲜有争吵。费云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提任性的要求。在他面前,喻归安一向很温顺。 但这次,喻归安不打算听他的。 “过去七年,很多人睡过我。” “——喻归安,闭嘴,你给我闭嘴!”费云白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喻归安让他闭嘴,语气强硬,表情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喻归安攥住他的手指,圈在自己掌心里,又放在自己嘴边吻了吻,继续说:“前一段时间,我消失的那一周,也是去跟别人上床了。” “你别说了,你想干什么啊喻归安?”费云白拼命想抽回自己的手,眼泪流了下来,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喻归安的名字。 他挣脱不开,甚至无法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过滤掉那些刺耳的话语。他听着喻归安说起以前被人玩弄的事情,虽然具体的暴行都被略过,可他眼前仍出现了那些人禽兽般的行径。 到最后,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厉声要求喻归安停下,只是呆愣坐在沙发上、坐在喻归安身旁,听他冷静地把话说完。 喻归安断断续续讲了三个小时,期间几度哽咽,每次只是沉默几秒,调整好情绪后又继续往下说。等到他把所有想说的、该说的都说完后,费云白问他:“告诉我这些,有必要吗?” 费云白声音轻轻的,脸颊边有干涸的眼泪,时间已经太晚了,他的唇边甚至长出了淡淡一层胡茬。 喻归安这时才放开一直抓着的手,说:“你应该知道这些,我们是伴侣,我不该有事情瞒着你。尤其是,尤其是这种事……” 费云白疲惫地闭上眼睛,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现在,这跟弦终于被喻归安亲手扯断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喻归安。他知道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因为他即将要问出的那句话,光是想一想都让他心如刀绞。 “喻归安,你不想瞒着我这些,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顿了顿,咬住自己的舌尖,将那几乎抑制不住的哭腔硬生生压了回去,“你是想,是想跟我分手吗?” 喻归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是说,我听你的。 “你想跟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觉得……” 费云白打断他:“我觉得什么?觉得你脏?” 喻归安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从费云白嘴里听到这个字时,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痛苦。他眼眶泛红,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视线却始终模糊。 费云白在他面前蹲下,在眼泪即将落下来的时候帮他擦掉。然后,他把喻归安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喻归安摇摇头,“对和错没有意义,事实总归是这样的。” 费云白更紧地抱住他,咬牙切齿地说:“喻归安,你要是敢跟我提分手,我就咬死你。” 许久之后,他听到喻归安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那晚他们用这种别扭的姿势拥抱了很久,费云白蹲在地上,两条腿麻到快要失去知觉也不肯松手,他听着喻归安落在他耳边的呼吸,心里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能够确认,一切都结束了。 原本搂在喻归安腰间的手向旁边挪了挪,沿着他的肩膀一路摸到手臂的伤疤。费云白侧过头,在他耳边落下一吻,轻声说:“喻归安,我就一个要求,我们把这些疤痕做了吧。” 喻归安点了点头,说:“好,听你的。” 伤痕是过去的证明,但不能评判对错。在费云白看来,那只是一个会引来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的事物,而这,正是费云白最无法容忍的。 喻归安是他的宝物,是他最珍视的人,他不应该承受别人无意的、恶意的、探询的、质疑的,各种各样的有色目光。 这些伤痕留着,只会不断地提醒着喻归安曾经被迫拥有过一段多么不堪的过去。也许喻归安说得没错,事实总归是这样,过去无法弥补,但抹去伤痕未尝不是一种遗忘的方式。 夜里,喻归安发起了高烧。 费云白睡梦中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炉包裹住,全身冒汗。醒来才发现这温度是从喻归安身上传来的。他赶紧爬起来找体温计,同时推醒喻归安。 喻归安不知怎么了,一直叫不醒,脸都烧红了。 测过体温后,费云白立刻决定现在就送他去医院。 夜里只有急诊还在接待病人,几乎所有的检查都只有等到白天才能做。费云白只能按照医生的指示,用酒精帮他擦着身体,试图降温。 到了第二天,喻归安抽了血,甚至做了CT,指标显示他只是轻微的扁桃体发炎,没有别的症状。医院床位紧张,医生不建议他们住院治疗,开了几天的吊水后,就把他们赶回了家。 然而喻归安始终没有彻底退烧,反反复复一直没好。 费云白一方面要处理费暮的丧事,一方面又要照顾喻归安。好在最近工作不忙,他还顾得过来。 喻归安病倒的第三天,家里门铃被按响了。费云白从猫眼看过去,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外。 他打开门,男人问:“请问喻归安是住在这儿吗?” 费云白皱了皱眉,语气很不客气地说:“你是谁?” 男人见找对了地方,露出了一点笑模样,说:“我叫李裴,是小喻的师兄。”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喻前几天给我寄了几本书,寄件地址是这儿,我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费云白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又问:“学生证给我看看。” 李裴没想到过来找人还要带着学生证,他挠挠头,说:“谁出门会带着学生证啊……身份证行吗?”说着,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费云白。 费云白接过后看了一眼,对他说:“在这儿等着。”然后关上了门。 * 认识喻归安的时候,李裴刚读博士。他是典型的低情商学霸,一心只顾学知识、发论文,对周围的事情几乎到了充耳不闻的程度。 那天他进到实验室,发现学弟学妹们没有一个在认真写论文,全都在叽叽喳喳聊天。 “论文都写完了吗?” 原本热闹的实验室在这句话后突然安静,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查资料的查资料,敲键盘的敲键盘。 在场唯一一个和李裴比较相熟的学妹凑过来跟他说:“今年老板招了一个好看的小学弟,大家讨论一下而已,你别这么凶嘛。” 李裴说:“老板招学生又不看长相,能挑中他肯定是因为有能力。” 学姐撇撇嘴:“谁也没说他是靠脸进来的呀,唉你这人。”学姐挥挥手,不再搭理李裴。 几天后的例会上,李裴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小学弟。他的姓氏不太常见,姓喻,叫喻归安。 归安。李裴在嘴里砸吧了下这两个字,是寓意很好的名字呢。 例会上喻归安没讲太多的话,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沉默着听别人说。但李裴却能看出他并没有走神,而是很认真地在听别人的发言。老板很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点,最后还让喻归安做了总结发言。 喻归安也确实很出色,本科成绩相当优秀,一共拿了三年的国奖——唯一一次与奖学金失之交臂,是因为缺考一门,据说是因为考试时身体不舒服,突然晕倒在考场,没能答完试卷。也是因为这样他错过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 两人熟悉之后,李裴时常会想起这件事,也格外注意喻归安的健康情况。 慢慢地他发现小学弟确实不爱说话,但从不吝啬帮助别人。他经常看到喻归安帮同门的师兄师姐查资料搭模型,完成得又快又好。 喻归安研一的假期,李裴为他介绍了一份实习工作。那份工作的HR和他很熟,刚好想招一个金融专业的男孩子,李裴顺手就把喻归安推了过去。 这是一家知名券商的实习岗位,很多学生挤破头都争不到。没想到喻归安只去了几天就辞职了。 李裴不解,这家券商在国内很有地位,他问过喻归安原因,对方只是支吾着说有别的事情,实在忙不过来。 为这件事,李裴很是生了几天气。他气喻归安不懂分辨孰轻孰重,如果以后能留在那家券商工作,那对他来说是多好的职业生涯起点,这么好的机会他这么容易就放弃。 但是生气归生气,之后他依然很关心喻归安的学习和生活,尤其关注喻归安的身体,他听说喻归安从小气管不好,每次回老家都会带一大袋子梨给喻归安,跟他说梨能养肺,让他多吃。 读博士的事情是个意外,李裴完全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然惹得喻归安掉了眼泪,之后他反思了很久,觉得自己平时说话确实太难听了,正想告诉喻归安以后自己会注意说话的分寸时,就看到了网络上面关于喻归安那些乱七八糟的爆料。 他怒不可遏,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就是知道,喻归安绝不是那样的人。 之后几天他都联系不到喻归安,他心急如焚。昨晚打扫实验室的时候突然翻出了一张快递单,今早才想着来碰碰运气。 李裴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房门又一次打开了。刚刚那个凶凶的男人这次表情缓和很多,他对李裴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