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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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卿然初遇周勉之的那天，恰好迎来了A市久旱后的第一场大雨。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声势颇有些浩荡。小小只的柳卿然趴在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往外看，还用小奶音激动地念叨着:“妈妈妈妈妈妈好大的雨呀！爸爸昨天说神仙马上就会倒水下来的！你看他们现在就倒啦！！！” 卿然的妈妈正开着车，听到这话被逗笑了，暗自想:傻孩子，那是因为你爸看了天气预报。 “爸爸这么厉害呀。那爸爸说吃青菜对你的身体好，你怎么不听呢？” 卿然扁扁嘴:“青菜太难吃啦……” 妈妈笑着打趣他:“我们卿然已经八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太挑食噢。” 卿然“认真地”看着窗外的大雨，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 妈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暗叹这小家伙究竟随了谁。 从学校到家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因为是市里最好的小学，所以即便远一些，卿然的父母还是选择让他就读。? 车正继续开着，柳卿然突然拍打车窗，并焦急道:“妈妈你看，那里有个小朋友在淋雨！” 妈妈放缓了车速，朝柳卿然指的方向看去。 空旷的街道，一个小朋友抱着硕大沉重的书包，淋着倾盆的大雨，在慢慢走着。 柳卿然的妈妈把车缓缓开到小朋友身边停下，叮嘱了柳卿然一句:“在车里待着哈，妈妈下去看看。”?便开了车门，撑开雨伞急走向那个小孩。 “小朋友，你的家长呢？你怎么一个人呀？” 卿然妈妈拦住小朋友，用雨伞遮住两人，蹲下身对他说道。雨势浩大，她不得不放大了音量。? 小孩本就已是眼圈通红，听到这话，眼中立刻充满了泪水，再一眨眼，豆大的泪水就划过了小小的脸庞。 卿然妈妈心疼地给他擦去眼泪，柔声哄他:“你先和阿姨回家好不好？阿姨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不要感冒啦。” 小朋友的眼泪像止不住一样往下掉，他自己乖乖地用手臂一抹，也不接话。 卿然妈妈也用拇指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指着贴在车窗上的，往这边看的柳卿然，轻声对他说:“阿姨不是坏人。阿姨是去接弟弟放学，弟弟刚才在车上看到你在路上淋雨，所以阿姨才过来的。” 小孩打了个哭嗝，循着卿然妈妈的手指，看到了在车里的柳卿然。柳卿然依旧趴在车窗上，此时正有些焦急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望向自己，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手还挥呀挥的。希望以此向那位小朋友证明自己和妈妈并不是坏人。? 小朋友像是感受到了柳卿然的诚意，转头犹豫地对卿然妈妈轻轻点了点头。 卿然妈妈吁出一口气?，一把把他抱起带到了车里。 周勉之刚上车，柳卿然就靠了过去。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嘟嘟嘟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里啊？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家啊？” 卿然妈妈把副驾驶上的大毛巾和一套新衣服递给柳卿然，这原本是怕大雨淋湿卿然，给卿然准备的。 “卿然，先别问了。快先帮哥哥把身上的水擦干净，然后给他换上新的衣服。不然等下要感冒的。” 柳卿然立刻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苦着脸对周勉之说:“感冒可难受了，什么都吃不了。” 周勉之从上车后也在打量着这个看着比自己小一点的弟弟。唇红齿白，声音奶奶的，脸圆嘟嘟的让人很想捏一下。以及，话太多了。 周勉之吸着鼻涕盯着柳卿然，在心里落下结论。 柳卿然拿着自己的备用衣服在翻来覆去找哪面是正面，嘴里还没停下，指挥着周勉之赶紧把衣服脱了，然后擦干净水换上干的衣服。 周勉之一句一个动作。脱湿衣服。擦干净水。穿干衣服。 柳卿然看他换好了衣服，满意地点点头。又帮着他把湿衣服和书包放在脚边。 卿然妈妈抽空往后视镜扫了眼，对自家孩子的贴心表示满意。又叮嘱道：“卿然，记得给哥哥系上安全带。” 卿然“噢！”地一声应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爬到周勉之身旁，给他找安全带系上。 安全带被周勉之压在脑后，柳卿然就轻捧着周勉之的脸把他的头往旁边挪点，嘴里说着：“你过来一点哦，我给你系安全带。” 这距离太近了，周勉之在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的时候，就愣得一动也不敢动了。反应过来后，脸隐隐有些泛红，僵硬地随着柳卿然的手偏了偏头，让他拿到安全带。 给他系好后，卿然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周勉之就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眼都不眨一下。 柳卿然系好安全带后一抬头，正好看见这个哥哥盯着自己，一条鼻涕从他的鼻子里缓缓流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鼻涕流下来啦！”柳卿然一阵无情嘲笑，笑到发抖的手，哆哆嗦嗦抽过纸巾递给周勉之擦。 周勉之脸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颜色还隐隐深了一个度。 车开进汇海别墅区的时候，雨已经大到没过卿然妈妈的脚踝了。 车缓缓停在家门口，管家和佣人就急匆匆撑了雨伞来迎接。见到多了个孩子，几人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因家里善良的主人，出去一趟偶尔会带回流浪猫，流浪狗，和流浪花…… 这次，不过就是个小孩嘛……是吧……也……就是个小孩嘛…… 踏进家门后，卿然妈妈简单地向管家、佣人解释了下怎么“捡到”周勉之的。 然后她又蹲下摸摸周勉之的头说：“小朋友，让姐姐先带你去洗澡，洗完出来我就给你联系家长好不好？” 周勉之点头。佣人便牵着他去洗澡了。 柳卿然也被妈妈带到了他自己房间的浴室里洗澡。小话唠一边给自己抹沐浴露，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妈妈你怎么知道那个哥哥比我大啊，说不定他比我小，要叫我哥哥呢！” 妈妈失笑：“哥哥比你高呀。” 卿然撅嘴：“那可能是因为他喜欢吃青菜啊。爸爸说吃青菜会长高。” “那你怎么不吃呀？你不想长高啊？” “管家爷爷说喝牛奶也能长高，那我喝很多很多牛奶，就可以不吃青菜啦。” 妈妈拍拍他的小脑袋：“行，妈妈说不过你。” 小卿然嘻嘻地贼笑。 洗到下半身，卿然妈妈看着卿然明显比同龄小朋友要小一些的唧唧，以及隐藏在那之下的，独属于女性的小花，轻叹了一口气。 而后她捧住卿然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宝贝，你要记得一定不可以被人看到你的下半身。这是天使送给你的礼物，很少有人有，如果被人看到了，你会受到伤害的。知道了吗？” 卿然玩闹拍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认真地点头说好。 这些话，父母从小就对他说了许多次。从最开始的懵懂，到上学之后，经历了一些事，他就隐约知道了这是特别的，不能被别人知道。所以每每父母对他叮嘱这件事的时候，他都会认真地点头。希望自己认真的回复能让父母的担忧稍稍少些。 母亲欣慰地摸摸他的头，拿过毛巾给他擦头发，让他自己洗下半身。 两人出到一楼客厅的时候，周勉之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喝姜汤了。他穿着管家送给卿然的运动服，稍微宽松点，正好合适。他的头发有些长，已经被吹干了，柔软地垂下，稍有些遮住眼睛。 卿然妈妈走过去，给他把头发撩开了些。 “小朋友很帅嘛！”十分帅气的，偏向高冷风的脸，此时正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让卿然妈妈想到了电视上的各式靓仔，没忍住，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卿然正被管家抓住逼着喝姜汤，撒娇也没用，管家爷爷还是狠下心试图让他喝下去。这会儿听到妈妈说那个小朋友帅，他感觉机会来了。于是一边大喊着：“有多帅有多帅？！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一边一溜躲开管家怼到他嘴边的一勺姜汤，奔向沙发。 管家无奈地笑，仍是不死心地拿着姜汤跟上去。 卿然走过去一看，果然很帅！也学着妈妈伸手去轻捏他的脸，还要边捏边感叹：“真的好帅哦，就是脸没有我的好捏。” 大人们都被他逗笑了，卿然妈妈转而捏捏他的脸：“是啦，你的脸最好捏啦。” 小卿然眼角的余光看见管家爷爷已经走过来了，那恶魔之爪即将伸向自己，于是连忙抓起周勉之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说：“你摸下看，我的脸超软哦！” 周勉之被眼前这个小崽子的一番操作秀到，脸已经红透了。手抚在他脸上，愣是没敢捏，不忍心把这么好看的脸捏红了。（小屁孩，以后你就真香了。） 管家已到了跟前，卿然紧接着又一连串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啦上几年级了怎么没有人接你放学啊？？？” 没等周勉之回答，他就扭头讨好地对管家爷爷笑：“爷爷，我在问这个小朋友问题呢，汤我等下再喝噢。” 管家爷爷无奈地笑：“你呀。”但到底还是拗不过这个小甜心，只好把姜汤放到茶几上，叮嘱卿然妈妈记得喂他喝，就去忙别的事了。 这场大雨，尽管有天气预报，提前做了准备，但他仍然有得忙呢。 周勉之悄悄把手从卿然脸上移开，终于开口道：“我不是小朋友。我八岁了。” 声调沉稳，不急不躁。同样是八岁， 却显得比卿然成熟多了。 卿然妈妈被逗笑了，觉得这两个小朋友真是很有趣。一个还小要装得更小，不吃青菜不喝姜汤，又爱撒娇。另一个也小，但偏偏要用淡定沉稳的语气说自己不小了。 “你八岁呀？八岁就是小朋友哦。我们卿然也是八岁呢，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卿然积极地举手：“我的生日是七月十号！” 周勉之：“我……十月二十五号。” “耶！！！妈妈我就说他比我小！！你要叫我哥哥哦！”后一句是对着周勉之说的。说完他又愣了下，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弟弟的名字。 “嗯……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柳卿然。” “我叫周勉之。”勉之刻意忽略了卿然的前一句话，而只回答了后一句。 卿然妈妈看了看屋外，雨势依然磅礴。于是开口问道：“勉之，你的家长呢？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家呀？” 勉之啜了口姜茶，手有些局促地抓了抓空气，开口道：“我自己在家……我爸爸出去工作了。我妈妈……不知道……” “？！”卿然妈妈有些惊讶。勉之还这么小，他的家长怎么能放任他一个人在家里。 “勉之，你爸爸的电话呢，我打给他。” 勉之报出了爸爸的手机号码，卿然妈妈一边听一边拨号。响铃许久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你好？” 那头是和勉之如出一辙的沉稳声音，又比勉之的童音多了些磁性。 卿然妈妈暗自感慨。不应该啊不应该，声音这么好听，怎么就这么不顾家呢。她回复道：“你好。请问你是勉之的爸爸是吗？” “是的。请问你是？是勉之出了什么事吗？”那头的声音依旧沉稳，即便是在问，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出了什么事，竟然也是这副淡定语气。 卿然妈妈忍不住皱起了眉。 “是这样。今天A市下了大暴雨，我接孩子放学路上，看到勉之自己一个人，抱着书包在大雨里走路，伞也没撑一把，所以就把他带到我家里来了。” “啊这样啊。好的，谢谢您。勉之在旁边是吗？麻烦您让他接一下电话。” 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卿然妈妈感到十分窝火。 她用十二分重的力气摁下免提键，然后尽量缓和语气对勉之道：“你爸爸想跟你说话。” “喂，爸爸。” “勉之，你出门怎么不带伞？” “前几天太阳大，老师的伞丢了，我就把伞借给老师了。是放学走到半路才下雨的……我……没来得及买……” 小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有嘴皮子在动，没有声音传出来。 “怎么不打车？不是有给你打钱吗？” “我……”周勉之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不想说是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接，遇到突然的大雨，有家长保护着他们，而自己没有。于是沉浸在这样的想法里，忘记躲雨。 卿然妈妈见勉之这副为难的样子，轻易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太过独立的小孩，都不习惯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尤其在想让他们独立的人面前。但可爱的小朋友，明明应该受尽万千宠爱。 她拿过电话，替勉之回复：“周先生，恕我直言，孩子不是你这样带的。小朋友淋了雨，你不应该第一时间问他为什么不带伞，不打车。而是要问问他的状态好不好，有没有头晕发热，问陌生阿姨是不是好人，不能轻易和陌生人回家。要告诉他下雨了记得躲，包里要常备一把伞。” “当然，这都是要教会小朋友的东西。但却不是他们现在就要实施的。我最想表达的意思还是，你作为孩子家长，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你应该陪在他身边，而不是让他过早成熟独立。这样他会很缺爱。你懂我的意思吗？” 卿然妈妈一连串突突突地发问，还尽量把语气保持在一个算是友好的度里。作为从小陪伴孩子长大的她，实在无法理解勉之爸爸的这个谜之操作。 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开口：“这位女士。或许你先平复下你的心情。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家和别的普通家庭不一样。我这样的做法只是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并不是每个家庭都用同一本育儿书的。希望你能理解。” “家庭情况不同我能理解，但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需要的爱是一样多的，你现在明显给少了。甚至于勉之告诉我，他不知道他的妈妈在哪。我大胆揣测下他是单亲家庭，那么你给勉之的爱，就不能说是给少了，而是给得太、少、了。” 卿然妈妈气得端起卿然的姜汤一饮而尽。卿然没忍住笑了出来，被妈妈狠狠瞪了一眼。 “你错了。缺不缺爱不是由你来判断的。勉之的IQ测试是125分，他可以很好地管理自己的生活。而且我有请家政阿姨给他做一日三餐。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缺爱。” “？？？”小孩子哪懂得说这些，这不得靠家长自己发现吗？！卿然妈妈忍不住了，气得暗自在心里骂勉之爸爸工作做傻了。 而勉之一直在听着，这时才接话道：“爸爸，我没事。你去忙工作吧。等雨停了我就回家。我会记得买伞的。” 勉之爸爸问道：“你缺爱吗?” 卿然妈妈：你缺心眼。 勉之沉默了一下，应道：“我自己可以的。” “好。那你回去之前记得感谢下阿姨一家，钱不够就告诉我。” “好。” “那爸爸去忙了。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回去陪你。” “好。” 勉之深知，忙完这段时间，紧接着就会有下一段忙碌的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 挂了电话，勉之低下头。 卿然妈妈也想了想，家庭环境不同，自己也确实不应对别人的家庭太过指手画脚。 但她又实在不忍心让勉之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家里，于是轻抚他的头发道：“宝贝，你今晚在阿姨家住好不好？今晚和卿然一起睡，你们可以一起玩他的玩具，好吗？” 卿然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所以一直也没敢说话。到了这会儿才开口道：“对呀对呀，你留下来吧，我有好多玩具呢，都给你玩！” 勉之看了看卿然妈妈关切的表情，和卿然的大笑脸，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