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伊格紧捏着手机,掌心在微凉的秋风中悄悄溢出汗水。喧闹的行人自他身边来往穿过,他眼中却只有那一小块空白的屏幕。 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告诉雷蒙德兰登在他这里,男人自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光源泛白,伊格心脏砰砰直跳。他指尖颤了下。 “哇!” 后背突然遭到重击,手机一下从手里滑落出去飞至半空。伊格忙不迭抢救下,抬头怒视罪魁祸首。“你干什么!” 兰登才懒得搭理他的愤怒,揪着他后颈像提溜猫皮一样把他往前拖,“绿灯了。” 后面的行人往前涌动推搡嫌他俩挡路。大街上伊格不好跟兰登理论,把手机揣回兜里忿忿不平跟在他身边过马路。阳光自西南方斜射而来,将伊格笼罩在阴影里。伊格低着头,看着自己和兰登平行的影子流过一节节斑马线。原本明显的身高差因为比例拉长显得更大,让他在兰登身边更像个小孩。 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兰登欺负得眼泪横流的小屁孩了。伊格想。兰登这几天都会住在公寓,跑不了太远。他对付不了兰登,有的人可以。 只是他也不打算立刻给雷蒙德报信。虽然这样说来有些奇怪,伊格不得不承认,他想看看万年处变不惊的父亲着急起来是什么样。 兰登自从在走廊里打了几个电话后,回来时的表情就十分难看。 伊格坐在书桌前低头面对电脑,假装自己忙于作业,实则耳朵死死贴着门缝。他从门外传来的只言片语里,很容易判断兰登遇到了什么困难。没有人愿意冒着忤逆雷蒙德的风险帮助他。或者说,是忤逆雷蒙德背后庞大的安西尔势力。 伊格不清楚兰登的交际圈。不过当初他能和雷克斯在一起,想必在他们圈子里总会有那么几个酒肉朋友。雷蒙德没有干涉兰登的私生活,不代表不会监控兰登周围的人。一个被标记的Omega与他的Alpha联系最为紧密,那群人想必听说过雷蒙德的行事为人。而且兰登说过那些和他混的人多少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也不太可能有多深交情。 这是一场天平两端砝码非常直观的交易:帮助一无所有的兰登能得到什么呢?而对抗拥有一切的雷蒙德则一定得不偿失。安西尔之子的漂亮名牌虽然挂在兰登身上,实际好处早被雷蒙德收走了。但兰登偏偏没有反抗过——雷蒙德会给他一切想要的。他心安理得在男人身下当米虫,自然也不在乎那些白纸黑字的东西。 所以当两者终有一日割裂开来,他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他也不可能去求助安西尔——即使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原因未明,但显而易见兰登和安西尔的关系糟糕到极点。安西尔甚至可能根本懒得管这个叛逆的儿子,直接把他打包送还给雷蒙德。 兰登没有朋友。伊格手下无意识地在论文里敲出单词。朋友不讲收益。朋友只会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喂。” 伊格肩膀一抖从沉思中惊醒,手忙脚乱去按删除。他慌张回头,才发现兰登眼神根本没朝他来,移向了别处。 “什么事?” 兰登语气听起来十分别扭,“你这里……有没有游戏机?” 他是不是这辈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请求别人。伊格想。过去是他蹭着兰登的东西玩没错,但现在所有权倒转了。即便如此纠正兰登也没什么意义。归根结底,伊格不值得让他低头。如果对面是雷蒙德,他或许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也不对。兰登面对雷蒙德只会更颐气指使嚣张无度。两人的关系像桌上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人站在顶峰,另一人必定在地底。只是大多数在外的时候,兰登都是被太阳眷顾的那方,高高在上俯瞰大地,却是个没有领土的国王。 “有。”伊格回答。 兰登没回答,映着落地窗外灿金烈阳的黑色瞳孔看着他。伊格举起双手投降,去找机器。 其实自己这些年来一个人已经玩得不多。但希得偶尔周末出校到他这里来做客,两人还是乐得用一个在电视前的下午消磨光阴,所以伊格仍然准备着。单人公寓当然没有他们家里宽敞舒服,缩水不少的电视屏幕和沙发也反复提醒伊格这早已不是当初那些无忧无虑的夏天。但当兰登向后仰靠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等他开机时,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相较于伊格,希得则是个深度游戏迷,自带丰富库存。因此伊格这里的游戏储备可观。祈祷这些小可怜里有一个能满足兰登挑剔的口味吧。伊格想。他将手柄递给兰登,回到靠背椅上继续面对电脑文档。嗒嗒嗒的浮标高速移动声像狂风掠过一树铃铛,摇散了伊格努力集中在电脑上的思绪。蔚蓝晴空近在咫尺,他眼神落在触手可及的漂浮游云上,茫然发呆。 浮标停下了。房间如同沉入寂静的深潭。 “过来。”背后传来声音,“陪我玩。” 幼儿园里的小霸王都比他成熟。伊格心想。他看了一眼本来就是为掩饰偷听故意放到客厅来草草开端的论文,认命转身坐到沙发上拿起另一个手柄,并且不着痕迹与兰登保持一点距离。 虽然是秋天,但高楼层被太阳直射着,窗玻璃仍然微热。兰登周身环绕的冷淡水汽像无声运转的湿润凉风,让伊格忍不住微微走神。作为Omega,兰登毫无和一个青春期单身Alpha独处的自觉,没有贴抑制贴片,也没有收敛的意识——或许是因为自信伊格根本干不过他。伊格把后背的靠枕挪到大腿上,胳膊垫在上面玩。虽然不是闻着肉香就会摇尾巴的狗,但以防一会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他还是心虚地盖住了腿。 起点旁鲜红的倒计时在屏幕里闪动,一秒秒克扣着每呼吸一次就少一分的雨气。明黄漆身的赛车依然飞驰在大都市十年如一日的大街上,却左右摇摆始终不成稳定的直线。两侧街店因超高速模糊扭曲滑成霓虹的流光,然而车头与前车的距离还是渐渐拉远,直到鲜红的尾灯再也看不见。城市天际线上的玫瑰紫云载着日落,缓缓没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森林。一抹亮光孤独穿梭在夜幕下喧闹拥挤的城市里,像在劣质人造光源中无所适从拼命逃窜的幽灵,仓皇躲进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终点到达,最后一名输得彻彻底底。 又会被笑话了。他一路心猿意马,在分岔口迷了路,为此兜圈子耽误大量时间,犯下和多年前同样的错误。排行榜无情地计算时间与分值。伊格懒得等待,颓然将手柄丢到一边,耳朵都调好了频道准备接收固定的信号。 但是想象中的嘲笑并未到来。左肩有些沉。他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脖颈骨头一节节转动,浅银发端搔过耳朵,泛起丝丝柔软的痒意。 兰登靠着他肩膀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对游戏结束毫无反应。即使他是第一名。 伊格忽然想起这不是毫无预兆的。虽然对昨晚的事情记忆模糊,但他回来时应该已是夜半三更,兰登至少在那以后才进门。而一路逃亡,路上处处提防别人,他也休息不安心。午餐时男人眼角早已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但仍然坚持要在伊格面前虚张声势。 他真的撑不下去了。或许因为这浮云上狭小的密闭空间提供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他就轻易地选择了屈服。距离太近,伊格甚至听得清他平稳规律的吐息。伊格身形瘦削,肩膀骨头突出,靠起来不是会舒服的类型。但兰登没有挑剔。 也许是因为没有权力挑剔。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根本不会考虑自己。一点刚升起的微小满足火苗被伊格自嘲着毫不留情地紧急掐灭。不要做梦了。他心想。 可是梦就在眼前。 伊格知道自己这些年成长了很多。少年逐渐褪去温柔稚嫩的眉眼,附着上成年Alpha初出茅庐的锋利锐气。然而兰登好像从未变过。他仿佛始终停在伊格离开福利院那天,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挺着冠子绝不低头。他将自己锁进年少时间的牢笼里,永远长不大,也永远学不会成熟。 兰登似乎确实困极了,因为伊格轻轻挪了下位置好让他靠稳些,他也没有醒来。他会做梦吗?伊格心想。梦里也许有雷克斯,或者是雷蒙德,亦或是兰登多年以前的恋人,但肯定没有自己。他在兰登拥有的繁盛花园里连一株野花都不算,至多是红砖墙上一条春生秋落的爬藤。 但那又如何。现在离兰登最近的是他。 一股苦痛的快意像飞蛾扑落的带毒鳞粉洒进骨肉,侵蚀入血管神经,将扭曲的幻想流送进大脑。伊格一点点侧身,一手扶着兰登后脑勺,慢慢低下头。 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电视屏幕的亮度自动降低。两人模糊的外层轮廓在暗灰屏幕中连接成一条线。夕阳斜射落入玻璃,往桌上剩下的半杯黑咖啡里加进半勺浅光。少年金发在天际晚霞璀璨的火焰中折映出刺眼的白,他身体无意间挡住了窗外光线,将男人上半身笼罩在阴影里。 他上次吻兰登应该已是很久以前,可这触感莫名熟悉。沉睡中的男人嘴唇干燥又无味,不像阿露尔的唇彩甜得像致命的毒品,他却还是舍不得放开。 抓着结实手腕的手无意识间不断收紧,仿佛这样他就能阻止男人离开。也许是用的力气太大,兰登被封住的嘴唇里泄出一丝疑惑的气音。伊格被吓了一跳,猛地抽离,背上冷汗直冒。他拼命想着借口,大脑却一片空白。但兰登只是稍稍偏了下头又睡了过去,对刚才的一切一无所知。 伊格心中刚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得彻底。他吻或不吻,都不会改变兰登将要离开这里的事实,无非早晚而已。自己为了一点小小的恩惠心情上天入地这种事情,当事人根本漠不关心。 于是伊格重新认认真真打量这个他看了近十年的人,仿佛誓要将每个细节死死地烙印在脑海里。兰登这几日显然过得不好,比伊格上次见到他时瘦了很多。漆黑睫毛以轻缓的频率微微眨动,提示别人他正在睡梦中。喉结带动脖颈线条滑动,含住那里时兰登因为呼吸受制会不自觉仰起头,像被咬住要害的猎物。正面看不到后颈,但伊格知道那里的伤痕只会不减反增,像象征所有权的永久烙印。黑色上衣下胸口正随缓缓起伏。虽然隔着布料,伊格依然能清楚描摹出每根线条和纹路,以及他曾印下的每个痕迹位置。他甚至知道顶到腹部以下哪里是敏感点,又是再进几寸撞进生殖腔会让男人失控。 应该足够了吧。伊格背靠回着沙发,望向雪白的天花板。他慢慢闭上眼睛,些许晶莹的水珠自眼角溢出滑下。 足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