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伊格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法同兰登错开。工作，练车，陪阿露尔，甚至主动去挖暑假同样回家的安德鲁打篮球。只要他的生活忙碌，脑子里想到兰登的占比就会被不断压缩。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无功。

    因为兰登从家里消失了。

    起初伊格以为是兰登一如既往懒得搭理他，但后来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家里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越来越少。待他工作熟练以后，雷蒙德也不再带着他上下班。男人工作本就繁忙，夜不归家是常事，一来二去，偌大一栋房子竟成了伊格的独栋居所。

    想要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伊格打开网站，拧开一瓶饮料，默默点开账户最后的更新。

    公园绿茵披上厚厚的夜纱。明星泼洒在黑底画布上，树影沙沙作响。夏晚的蝉用即将逝去的生命声嘶力竭地鸣叫着，路灯静默守在道路两旁，忠诚点亮冷白色的光。凭画面远处高楼大厦的黑影，伊格认得这是城中一处小有名气的公园，他小时候还去过。乍一看以为是拍的风景片。

    然而将音量调大，却不难听见细小的呜咽。雷蒙德拍够了风景证明四周无人，终于舍得移动镜头。画面没有放进太多内容，大多仍然是青草和野花，然而只需要几根浅银的尾羽，伊格就能判断正伏在他腿间人的身份。

    在野外公开拍摄需要勇气。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伊格背上还是紧张得微微出汗。伴随着兰登舌头搅出的水声，他和雷蒙德的呼吸频率几乎一致。身体没有特别兴奋，一个小时前他刚刚送阿露尔回去，在车后座享受了一次爽到魂不附体的口舌服务。可他仍然有些愧疚——高潮的时候他闭着眼睛，白光中一闪而过的还是那个人。

    阿露尔显然不在乎这个，在他的世界里他是老大，只要开心做什么都行。在风月场混惯了的他根本没有打算换取谁的真心。诚如诊所的青年所言，他随时可以被更替。伊格虽然本就知道这种关系不可能长久，却还是想在他身上寻求短暂的慰藉。“伊甸园”出售梦境，也许等他以后有了工作挣了钱，还会再去寻找阿露尔的怀抱。

    因为想要的他永远也得不到。

    视频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飞鸟的羽毛。顶上是软的，伊格想，但尾端又隐约带着点硬刺。雷蒙德指尖缠起一丝银色已经黯淡的黑卷，稍稍将他脑袋向下压。性器顶进太深，吞咽变得艰难，耳机里传来痛苦的咕哝声，与之相伴的是更加沉重炽热的喘息。

    伊格按下关闭键。

    看一眼兰登的频道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伊格不懂自己在期待什么，反正最后必然不是射在嘴里就是射在脸上。他甚至隐约猜到了兰登最近为什么没去补色——白浊落进黑色发根里随重力向下掉坠，没有人看了能控制住血管爆裂的冲动。换在过去他或许会热血上头，但他现在已经不想继续这种苦痛了。

    伊格从最近的更新里越来越确定雷蒙德在这个城市里有另一处隐秘的豪华房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男人可以做到拍摄和上班两不误。在兰登没回来的日子里他大概都住在那里。果然真如兰登当年所说，只待伊格上大学以后从家里独立，雷蒙德的计划就算大功告成。他们甚至等不及到他毕业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还真是……在一厢情愿的亲情中过了那么多年。

    伊格扣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明天还要陪阿露尔逛街，他最好早睡。男人像是有买不完的东西拽着他东转西转，或者就在咖啡馆和他耗一下午。心情好时给他一个亲吻，心情不好就开着车在海滨公路上狂飙。狂风吹得他的银发高高扬起，黄金海岸线为他骚气的紫色跑车镀上一层薄光。他们有时在房间里做一整天的爱，有时就把车停在山顶吹风。阿露尔是山林里一闪而过的白狐，永远知道怎么引诱人走进重重迷雾坠入深渊。

    恋爱是这样的吗？伊格问自己。可能吧。虽然有一天他们会走到分岔路口，但他不介意享受现在。捧在手心里的水也许终会流光，总好过倒映的月亮。

    试衣间幕帘被拉开。阿露尔从里面走出来，转了一圈。高跟鞋踢踏作响。

    “很漂亮。”伊格笑笑。

    阿露尔心情愉悦，“那就要这个。”

    他指挥店员把那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裙子包起来。伊格从沙发上站起身活动骨头，四下张望，打算趁他去结账时去趟厕所。阿露尔有时懒得要命，但一进入商场就仿佛自带电源不会停歇。伊格知道自己最好做个聪明的跟班。

    他扫视周末热闹的商场，眼角边缘蹭过一丝浅银的亮影。伊格迟愣一秒，忽然回头。

    虽然有重重人群阻挡，但不能更熟悉的轮廓和线条仍然烙印在他脑海里。男人站在商场道路侧边栏杆边，手机靠着耳朵，正在打电话。

    兰登怎么会……

    他望了一眼旁边的理发店便明白了。伊格眼睛转了转，不见雷蒙德。男人这个点应该还在工作。的确，就算有那种关系在，雷蒙德也没有束缚兰登的活动自由。

    黑白交杂的头发在精心打理后再次亮得晃眼。伊格下意识偏头，目光去寻阿露尔。然而他不在柜台旁，大概结账去了。待他目光回转时，恰好撞上刚挂断电话的兰登视线。

    伊格脚跟都要抬起不由自主想后退，脑海中第一反应是避开。然而顿了半步，他又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鼓起勇气正面回应对方的目光。

    不能再躲了。伊格想。他本来就不欠兰登什么。要跟他做的是兰登，翻脸不认人的也是兰登。可痛苦的是自己，选择逃跑的也还是自己。他总是下意识因为当初的事情对雷蒙德有愧而让自己远离兰登。可兰登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伊格根本没必要跟他断绝一切接触。

    除非他心底某一处还放不下。

    虽然想着有阿露尔，但伊格小腿仍然忍不住发抖。兰登看了他一眼，似乎疑惑他这次竟然没有掉头就走。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兰登主动朝这头走过来。

    他身形高挑，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吸引人们注意的类型。哪怕板着个脸下颌棱角也很清晰。脖颈肌肤泛着一圈微红——伊格不敢说那是不是项圈勒出的杰作。上身简单宽松的黑色短袖这次终于没有把他的肌肉绷得太突出，但仍然短了一截，走路时下摆上缩，侧腰到下腹线条若隐若现。卡其色短裤刚好到膝盖，将常年锻炼出的结实小腿肌肉暴露在外。突出的踝骨上没有痕迹，看来脚环的毛绒内衬将它保护得很好。冰冷的银色金属表链贴合手腕。手上没有戒指。伊格想。雷蒙德的婚戒必然有一对，但兰登显然没有戴的打算。

    白色运动鞋停在他面前。

    “你今天没去公司？”

    “今天是……休息。”伊格咬了下嘴唇，抬头回答，能看见黑色瞳孔里正倒映着自己微小的缩影。

    公司对实习生的要求其实相当宽松，只有雷蒙德那种工作狂才会把每天都当成工作日。伊格每次上楼看到他桌子上堆成小山的文件都发怵——这样想来同兰登做爱也许是他发泄的手段之一。伊格曾经利用视频推算过雷蒙德的日程表，他把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都用在兰登身上了，实在没有时间搞别的花样。

    兰登哦了一声。伊格知道他肯定在思考雷蒙德的事情。毕竟雷蒙德的日历里不存在周末这种东西。气氛很冷，商场空调的温度似乎太低了，伊格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

    “你又去染头发了？”与其被动防守折磨自己不如主动出击。没什么好怕的，伊格想。兰登也是人。

    “是。”兰登说话的时候转了圈掌心的手机，伊格注意到发亮的屏幕上面正有来电。他看不清联系人，但兰登已经按过电源键静音，似乎没有接听的打算。“之前……没什么空。”

    那你不在家的时间去哪里了？伊格心想。但他知道这话问出口他们两人都不会好过。鞋跟敲击钢化地面的哒哒声逐渐变大，连伊格都没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忽然放松下来。

    阿露尔看来是结完账回来了。提着纸袋神采飞扬，心情相当愉悦。他见到伊格，再看看他面前的兰登，很快明白了一切。

    “我记得你。伊格的父亲，对吧。”阿露尔伸出手，“刚做了头发吗？真是漂亮。”

    伊格知道在阿露尔的世界里夸别人漂亮可谓是最高赞誉，然而这种词汇放在兰登身上，男人恐怕反手就能给他脸上来一拳。他果不其然见到兰登额角皮肤稍稍抽了下。但也许是顾忌到商场人多，大庭广众下打架影响实在不好，男人还是忍住了脾气，回握了一下。

    “谢谢。”他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伊格出来陪我买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自然地牵起伊格的手，和所有周末逛商场的情侣一样。

    “是吗？”兰登瞥了伊格一眼。少年入神地观察着地面仿大理石的花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们两人放在一起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伊格低头都能察觉到周边人群里的闪光灯。这显然是兰登非常不想看到的。阿露尔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朝着人群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在一片吸气声中将目光全引到了自己身上。

    “正好我也逛累了。”他看了眼手机，“要跟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吗？”

    伊格一听差点没当场昏迷。他承认自己心里有鬼想多见一会眼前这个活的兰登，但绝对不是这种场景。即使他知道自己在这两个人中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头脑紧张得一片空白，他无意识间抓紧了阿露尔白皙的手腕。

    “不用了，谢谢。”短暂的沉默后，兰登嘴角挑了一下，“我的Alpha一会就来接我。”

    他说他的Alpha。伊格想。他的Alpha。

    阿露尔显然深得客套话精髓，一点没打算劝他留下。手机再次振动，兰登有意给他们亮了一眼手机屏幕。伊格看见那上面的来电人的确是雷蒙德。

    “那我就先走了。”

    兰登将手机揣进裤兜，从伊格身边经过时拍了拍他肩膀。

    “出息了，小子。”

    声音自耳畔轻飘飘拂过，转瞬便被风吹散。兰登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伊格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怎么，”阿露尔关切地望向他，“东西拿掉了吗？”

    伊格低头片刻，摇摇头，艰难地扯出笑容，“没事。”他看着阿露尔，“我们走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兰登刚才那一下使了狠劲。肩膀骨头疼得差点碎裂掉，但胸口更柔软的地方正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