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路湛星第一次在正常的床上睡到自然醒。 时间对于雄虫来说还是太早了，才不到上午7点半。 他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什么奇幻的梦境世界。 圆角六角形的房间是深深浅浅的蓝，仿佛海水和天空无缝链接在一起，又飘荡着半透明的淡彩色卷云。“窗户”是一个淡淡的铂金色的圆，合拢时只透出明亮的光，仿佛地平线彼端升起的太阳； 这太阳的光芒经过巧妙的折射，变成一道奇异的天光。经过的地方云开雾散，一头巨大的苍灰色空鲸星兽探出了头，舒展巨大的躯体； 迎接阳光的一面又散落着点点的碎金银箔，呼应着透光面零碎的半透明材料，如同万千星子。打开空气外循环系统，一切又会改变移动的状态，令人恍惚落入长风簇拥，即将翱翔万里苍空。 路湛星突然发现自己在飞。 他正置身于“太阳”光中，轻轻振动羽纱般的翅膀。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仿佛一种特别的力量让他置身虚空。 他闭上眼睛。良久，才落到地面。 一道银亮的彗星倏忽划过，路湛星条件反射地抓住，才发现是一个小星星形状的摄影虫。 大幅光屏投影出来，正是方才时光中截取的一瞬—— 少年未扎起的及肩白发卷翘着，置身光中，如同被上帝亲吻过的面容上，长而密的银色睫毛仿佛被点亮融化的落雪。 他闭着双眼，伸开双臂，赤裸白皙的足自然垂落——身后振动的透明薄翅晕染成白、金、蓝的光晕，如同拥抱光芒的太阳之子。 身后环绕的白玉色蝎尾，又让他仿佛初诞的神圣之魔。 路湛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咳恩，谭雅，这是你拍的吗？”他可还没穿衣服呢！只有一条虫族四角内裤！ 这画面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然后他口嫌体正直地把照片保存了起来。 谭雅不说话，谭雅排出更多不同角度的照片。 “说起来昨天没有注意。这个房间的门在哪里……”路湛星转移了话题，他往来的方向走去，原来门隐藏在一个星漩图案之中。 “哇哦。”他感叹了一声，熟悉了一下操作，就回身把空鲸变成了巨大的衣柜。 平时都应该有仆人或者所属雌虫、亚雌帮忙换衣服，但谭雅更喜欢那种古代自立自强的雄虫，路湛星也不喜欢这样，于是他就自己换衣服了。 “今天还有什么事要做吗？”路湛星戳了戳谭雅。 “理论上没有具体的行程，继承人的课程有适应期还没开始，由于殿下的异常进化，普通的雄虫教育不仅无法满足您的需求，也不符合您的口味。” 谭雅的虚影在路湛星的视野里漂浮着，“但您现在可以去民政局把你选的两个雌虫盖章落袋——如果让我操作，想要除了皇室之外的任何雌虫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有一种叫仪式感的东西，如果没有它，虫就变得不好玩啦！” “只要说一句愿意，他们以后就是我的了吗？”路湛星问，“可是父亲的思想……更加平等。” “但这就是现在的虫族。”谭雅摇了摇头，“恢复远古荣光的希望虽然微弱，但不是没有。不过怎么做、是否去做都是您的决定——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智脑。” “那莫得感情的智脑平时都做什么呢。” “…”谭雅露出了谜之笑容，“我尽心尽力地提高雄虫出生比例呀。” “哦，好吧。”路湛星冷漠脸。 他没有欲求，但是也没什么廉耻。如果是需要去做的…那就去做吧。 正好他有一点小小的偏好。如果盖章的话，那就只算是无伤大雅的情趣而已吧。 因为路湛星回归这件事，克瑞希和路远星都申请了假期，首先是特殊情况的那种，后面这几天就变成相亲假。 于是打扮好的两人等路湛星的时候，情形比较僵硬。 两个都是看起来凶，实际上异常纯情的类型，别的雌虫吃不到嘴开始yy的时候，他们宛如两个性冷淡一般。 但是克瑞希抱着香香软软的路湛星崽时，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奇特的变化。 这让他感觉有点软弱无力，但是心中又弥漫着淡淡的温馨。 可是回过神来以后，他又有种错乱的心虚感，喜欢归喜欢，怎么会对不到一岁的幼崽发情？ 虽然是个蜕变迅速的幼崽。 克瑞希和路远星:再次尴尬对视.jpg 克瑞希:我是不是真的太老了？ 路远星:我草，少将今天的眼神简直是死亡射线，我做错了个啥？ 路湛星吃完早餐走进来时，穿了一件湛蓝色的幼崽装兜帽外套，上面刺绣着大大的彩虹和白色独角兽，里面是圆领印花白T恤，水蓝色的牛仔裤，白色侧面印着小彩虹的休闲鞋。 他从右向左的刘海被一个被星月轮廓簇拥的蓝翼白色独角兽发夹捞起，固定在一边，逐渐养好的银白色软发透着丝绸般的光泽。 “小殿下，这里！”路远星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向正一边走一边拽兜帽绳的路湛星挥手。 路湛星对他回以一笑，哒哒哒地跑过来。 ……被克瑞希条件反射地先一步接进怀里。 路远星:气成河豚.jpg 路湛星趴在克瑞希的怀抱里，眼睛里闪过深思。 他本该是自由的、肆意妄为的猛兽。但就最近却过于收起爪牙了，再这样下去可能就废了。 而且虫族的法律，也是支持雄虫把结婚后的雌虫锁在家里，难道是优秀的雌虫将领还嫌多，要促进更新换代不成？ 可是，那样失去勃勃生机光泽的眼睛，就不好看了。 路湛星产生了让谭雅心中危机警报哔哔响起的念头。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不好看了的宝石，不是也比没有好嘛，当然是落袋为安。 在谭雅小心翼翼排出十九条不同的一路吃喝玩乐可以抵达民政局的路线后，路湛星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偏不。他要直球。 “克瑞希，远哥，你们收到谭雅的匹配信息了吧。” 克瑞希:……！ 路远星:不然我为啥这么坐不住，等等，还有少将？ 谭雅的匹配通常是雌虫提交，由谭雅筛选和雄虫匹配，然后再由雄虫选择。也有突然需要为一个雄虫征集雌虫，或者雄虫主动申请的情况，这样的话雌虫会知道自己提交的信息的流向。 雄虫选择雌虫之后，就可以同意见面的请求，见面确认以后，雌虫就可以拿着雄虫的同意书去民政局结婚了。 即使是雌君，雄虫陪同结婚的情况也很少见，过来的雄虫通常是只有一个雌虫的低级雄虫。 所以结婚照是稀少而被雌虫珍惜的。 当然，未成年不可以结婚，他们的雌虫需要选择成年雌虫，这些成年雌虫被称为抚育者，一般只有一两个，这是为了让孤儿（？）雄虫能顺利度过三次蜕变，也是为未成年雄虫提供方便——抚育者不可以嫁给其他雄虫。 抚育者也是需要经过匹配系统的，因为他们是被按照雌君和雌侍的标准被挑选。抚育者也是很抢手的位置，毕竟大票优秀雌虫没有雄虫要，只好从娃娃抓起了。 “那么我们今天就去民政局确定好啦。”路湛星在克瑞希怀里伸出手，摸了摸路远星的刺儿头，似乎意外地并不硬。 路远星:我只是放弃了发胶而已！ 两人都露出了惊喜而复杂的表情。 “小殿下不需要……再想想吗？”克瑞希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需要啊。”路湛星理所当然道。“我可是渴望着拥有，像你这样美丽的宝石呢？” 克瑞希:？ 一边的路远星已经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尽力脉脉含情地看着路湛星，“我很高兴，以后请随意使用我吧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我真的很认真只是有点儿抽筋！” 路湛星摸了摸他哥的狗头，然后转回向克瑞希:“我喜欢你霸气的样子，假期结束以后，多给我发一点战斗的照片回来吧。” “哥，带路，我们开车去民政局。” “好嘞！”路远星一口答应。 结果就是悬浮车里路远星正在输入路线的时候，路湛星就被克瑞希自动圈进了怀里。 路湛星看着克瑞希警惕的圆溜溜的眼睛，觉得自己就像对方巢穴边上长出的花朵，猛兽既想把它挖回家里，又怕哪里碰坏了，最后只好守护在一边，对它袒露出柔软的腹部。 他弯了弯嘴角，转头看着外面的风景。 民政局在上层和中层交接的地方略高一点，在道路上往下看就逐渐离开晶石能源的范畴，能看到赛博朋克风格的霓虹灯彩。 有洋溢着喜悦笑容的雌虫进进出出，那是来结婚和“订婚”——成为抚育者或者未成年雄雌做下未来约定的。 有掩藏不住自己的悲伤的雌崽，那是雌父在战争中死去，来领一笔抚恤金就要动身前往专门抚育所的。他们如果有雄崽兄弟就需要分开，雄虫的待遇会截然不同。 还有成年的看着没有异常，实际上眼睛里隐藏着隐忍愤怒悲伤的，那是经历了严重家暴，终于离婚却无处可去的雌虫。 一个民政局，浓缩着社会的悲喜，大多关于雌虫，而没有雄虫的身影。 所以被克瑞希抱着的路湛星吸引了很多目光。 “真羡慕，又是两个抚育者。我上次蹲守雄崽抚育园还被罚款了……” “那是少将吗……哇…是路希尔小殿下，好可爱！” “旁边的白头发是路家的吧，路家这次可翻身了。” “那说不定，小殿下有点天生不足，也许……” “没有也许！” 路远星挡住远处隐约的骚乱，抬头挺胸，一脸炫耀地踏入了民政局的大门。 办理抚育者的地方两个柜台后面是一个社雌一个亚雌，路湛星看多了亚雌，就让克瑞希走到那个社雌前面。 社雌也是雌虫，他们拥有流畅而偏少的肌肉，还有暴动率较低的精神力，适合服务业。 而从前还有家庭服务类的家雌，现在已经基本用母巢雌虫代替了，还有就是用等级低的亚雌，亚雌好看而且精神暴动几率最低。 这个薄荷绿头发有点小雀斑的社雌明显认出了路家兄弟的特征和克瑞希的少将身份。他对克瑞希没什么兴趣，但内心已经捧脸对着路湛星土拨鼠尖叫了。 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袖珍星空糖，然后一脸专业地切换光屏。 路湛星在克瑞希怀里，看着他刷刷刷地签下了绝对不平等的条约，自己只迅速捕捉到几条。 …原来如果自己没有突然二次蜕变就有抚育者的话，抚育者还要催奶给他喝？ 路湛星:歪头。 然后他就确认了抚育者的身份。 接下来路远星也很快签了，只是发出咋舌的声音，这家伙一直跑去外面浪，虽然课是上齐了，但未必有雄虫为天的意识。 接下来搬了凳子，路湛星站在上面和两人分别拍照，还按谭雅的指示摆出大心心的动作。 路远星玩得超级开心！ 然后克瑞希就有点僵硬，但在用手合出小心心的时候还是柔和了表情。 路远星已经暂时完全不怕克瑞希了。 社雌礼貌地询问他们是否需要纪念品，然后三人就多了一个宝石领针。 克瑞希的是金黑色的猫眼石。路远星的是墨蓝和白色的菱形曜石。 路湛星的是金白蓝三色的七角宝石。 领针的宝石后面，托盘都是一根银色羽毛的形状。 社雌公式化地恭喜了他们，然后等虫出门转头就打开终端八一八，虽然不敢发图，但还是完美地表达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然后……被刚才没被选上，只好给他打下手的亚雌的黑气，吓得瑟瑟发抖。 ………… 从民政局出来，路湛星就回到了上层区域。 他没去星网上五星好评的幼崽游乐园，它是为雄崽设计的，旋转独角兽、漂漂船、悬浮杯什么的，他看过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所以他们首先是走过美食大道，这边正在举行中心星每年一度的金秋美食节，除了中心会场和原有的餐馆，外面有的是奇形怪状的创新小吃。 路远星看来对这些小吃还算熟悉，也没有平常雌虫那种对雄虫的过度保护，所以路湛星看得多的食物他就掏钱买了，每样只一点点，尝尝鲜。 路湛星首先尝了一小口一种青蓝色的海带结形状的东西，这是一种福袋小吃，这个里面包裹着鲜嫩弹牙的虾肉，浸满的汤汁里洋溢着浓郁自然的鲜味。 好吃！ 路湛星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倒是没有多留恋，就又转向下一种食物。 这是黑森鳞雀的卵，焗熟以后外壳晶莹剔透，里面的蛋白是黑色的，半熟的蛋黄是橘红色的，只有拇指指节大小。 一口咬下去，黑色的蛋白带着微微的咸味，溏心带着并不灼人的热意流淌出来，一直暖到心底。 一路走过，路湛星被投喂了各种食物，也投喂了旁边二人一些自己觉得好看的食物… ——路远星吃到了一嘴宝石颜色的劲爆跳跳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还不愿意吐出来，摆出一个扭曲搞怪的鬼脸； ——克瑞希吃到了一块金灿灿，被做成日辉宝石形状的…秀逗糖，酸到整张脸冷漠严肃，拒人千里之外，几个被抱在怀里的小雄崽被吓得哭出声。 路湛星的偏好可见一斑。 谭雅打算回去就和他好好地说一说钱的这个概念。 虽然说抚育者的钱已经是路湛星的了，一路上用的事实上都是两人的钱也还没什么，但也要学点理财什么的吧。 他现在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这样下去和那些混吃等死的米虫雄性又有什么区别。 路湛星知道的话一定觉得谭雅想太多了，他才只有半岁多，学习能力也可不弱，不知道纯粹是没学过而已。 接下来绕过主会场离开，三人又走进了电影院…… 嗯，就着电影院包厢的屏幕，谭雅以权谋私给他们播了一个偏远宜居星海洋纪录片，让对电影院不太感冒的两只雌虫看得还算认真。 不过大多数注意力还是放在沉浸于纪录片的雄崽身上就是了。 如果是正常的主流电影，大概就是雄雌虐恋，虐雌虫的那种；或者各自安好的永不见面情节。 或者就是小白花亚雌被同事欺压，然后被雄虫看上的故事。 哦，电影里面的雄虫也是亚雌演的。 曾经有过一部叫座但毁誉参半的电影，是雌虫失恋，然后被温柔努力的低级雄虫带回家，低级雄虫努力锻炼精神力，最后居然配上了雌虫的等级，一生一世一双虫的那种电影。 这部电影是最多雌虫批判不够现实，一边又偷偷去看的。而雄虫大多数对它嗤之以鼻。 只不过还真的是有会只娶一个的那种雄虫，虽然几乎百分之百是d级或以下的雄虫而已。 走出电影院，听着路远星的吐槽，路湛星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没有大雌虫主角的那种电影呢，比如远哥你飞烈风大裂谷的时候？” “或者星际战争的纪录片？” “……这样的没有虫会去看。”路远星耸了耸肩，“雌虫爆发荷尔蒙，雌虫想看吗？也许在训练课上吧。雄虫会去看吗？不，雄虫一般喜欢看亚雌电影。” “…殿下，雌虫的虫型是很凶恶丑陋的，而且越高等的雌虫虫化后越大、越狰狞。”克瑞希面无表情地说道，“……在远处隔着镜头，你甚至分不出异虫和我们。” “那么在近处可以吗？”路湛星发现了重点。 “可以，雌虫能感应到异虫和虫族的不同。但那里对雄虫就太太危险了。”克瑞希留恋地在路湛星的头发上蹭了蹭，“异虫迟早会被彻底消灭的。” 路上三人沉默了一会，接着又经过了颇受雄虫和亚雌喜爱的星辰之镜馆，其实就是用灯光、宝石和镜面做成的视觉错觉的盛宴； 然后又去了看戏剧，亚雌演员的表演很精彩，让路湛星刷新了原本亚雌就是小娇娘俏女仆温柔医生的刻板印象。 回到路家浮岛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 虽然做了很多事，但谭雅的攻略也只是用雌虫挖空心思约雄虫的那部分的经验做出，路湛星并不确定他们自己是否喜欢。 也许他更应该让他们去训练室、健身房、游泳馆……不，原始丛林、巨浪海滩那些大概更好。 不过他自己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而且没有雄虫会陪雌虫这么干。 但是路湛星发现，他们似乎只是陪着自己就已经满足了。 夕阳的橙红色光芒逐渐消散，夜色中的两个雌虫被镀上薄薄的微亮轮廓，眼睛里好像盛着星光。 那光，是路湛星倒映在他们心中的模样。 时光啊时光，请你停留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