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棠花开满堂春

    这里是有钱人间闻名的逍遥窟，夜晚这里灯火通明，街边全是二三层楼的华丽楼房，屋顶是黑色的瓦片，承柱是明亮的大红，房檐下各点着几盏烛蜡，在微风中缓缓摇曳，打扮的妖艳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含笑低语，对每一个拉过的男人抛着媚眼，成熟的女人身上风情流转。

    这里还有一种勾栏院，门口站着老鸨，男儿身，他们专门服侍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人。

    逍遥窟最有名的勾栏院【海棠】

    “怪胎，妈妈在前厅叫你”一个身着半透明青衫的少年走进下等清倌的房中喊道，眉目间不掩饰强烈的嫌弃，厌恶和一丝羡慕。

    “好…好的”一个糯糯的声音小声的从墙角传出，窝在角落睡在地上的苏暮雨连忙从薄薄的一层棉垫上爬起，及腰的长发垂在身后，额前的碎发零星的挡在脸前，遮住了清丽的外表。

    苏暮雨愣了两秒，才伸出手慢慢将头发别至耳旁，露出了一对含水的秋眸，大大的桃花眼中带着点麻木的无神，让本来清透的双眼看着有些呆滞，姣好的五官在海棠苑可以说是中上的娇资，他不是娇媚的长相，小巧的鹅蛋脸和樱桃树的红唇，挺翘的鼻子，都透露着这个逍遥窟中少有的不谙世事的清纯。

    碍于他身体的怪异没有人想与他共度一夜春宵，所以老鸨通常让他伺候那些看中了他外表，却不想同他欢好的大人，这也算好事，陪着喝喝酒就好了。

    苏暮雨有些怕，但是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又会挨打，他本就穿的薄，夜晚总带有几分凉意，一身的白色青衫抵挡不住寒意，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暮雨走出房间就看到小小的院中那颗枯萎的海棠树，立在那里看了许久，据说是海棠苑建立以来就一直在这儿，结果有一天晚上下了场暴雨，雷电交加，吓哭了无数小孩，自那以后这海棠树就渐渐枯萎，再也不复生机。

    就在暮雨看得出神的时候，背后被人轻撞了一下“哎，你有盯着这树发呆了，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枯树罢了，你还是担心今晚上怎么将那王大人应付了吧。”苏荷带着些讽刺，却又听得出话语中的担忧。

    暮雨莞尔一笑，脸上带着几分无奈“我知道了苏荷，你放心吧，我不会就这样认命的。”

    紧接着暮雨面露难色，迟疑的问道：“苏荷，你想离开这海棠苑吗？”

    苏荷嗤笑一声“苏情啊，你要时刻记得你这名字，是妈妈赐给你的，在妈妈这儿你还有口饭吃，离开了海棠苑，你能干什么呢？”

    苏情是苏暮雨的花语，暮雨这个名是他自己取得，听说他被抱进海棠苑的时候是黄昏日暮时，又恰逢梅雨，街上一片朦胧雾气，他便给自己取了个暮雨，闹得苏荷私下里打趣了他许久，弄个文绉绉的名字，在海棠苑是没用的。

    暮雨看了看那了无生机的海棠树，“我以为我是认命的，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他们是想让我死啊。”暮雨脸上带着绝望，清丽秀气的脸蛋看着更加怜人。

    那京城文常院的王大爷不知怎么把他看上了，你说看上就算了，大不了就伺候一晚上，这达官显贵是好多人想攀附上的，可暮雨这个在海棠苑从小长大的人是知道那王大人的德行，上了他的床，几乎没一个活了下来。

    苏暮雨身子有些僵硬，这个客人他一个月前接待过，心里实在是怕极了，上次没有失身，可是浑身上下全是伤。

    他双手被粗绳捆住，打了个死结，蜷缩在地上，王大人手中握着马鞭，那是他自己带来的，不比海棠中特质的调教鞭子，实打实的鞭子每一下都让他身上皮开肉绽，痛彻心扉。

    无处可躲的他缩在墙角，看着王大人脸上带着扭曲，兴奋的面孔，承受了大概几十鞭，身上全是伤口，血流了一地，命只剩下半条，休养了整整半月，这不是伺候，而是折磨啊。

    想到这儿，苏暮雨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逃走的想法，出去随便找个伙计当当，有吃有穿就可以了。

    他从妈妈那儿回来后，换了身小厮的粗麻布衣服，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包裹好，趁着夜色和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迈出后门还未出街，后脑勺就被重重的一击晕倒过去。

    暮雨醒来时周围都是人，他躺在地上浑身湿透，眼前一片模糊，头胀痛的像是拉扯成了四分五裂，他捂着头痛苦的呻吟着。

    上座的妈妈端着茶走到他面前，将那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在了他的面上，那白嫩的脸蔓延开大片的桃红。

    暮雨眼睛被烫的睁不开，他下意识求饶“对不起妈妈，我错了，苏情不该逃跑。”

    妈妈掐住他的脸，悠悠道“哟，这不是那个苏情吗，怎么，看不上王大人啊，要知道王大人知道你身子好了，今天特意来找你作伴，你说你要是走了，谁来伺候王大人？”

    暮雨咬着牙，再次认错“对不起妈妈，是苏情一时糊涂没想明白，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伺候王大人。”

    妈妈手一甩，将暮雨甩到地上“罢了，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就先饶了你，快去吧，王大人还在房间里等着你呢。”说完妈妈嗤笑一声，转身走人。

    那周围的打手来了两个将他送到了王大人的门口将他推了进去。

    苏暮雨手里握着簪子，心里没了希望，他想着就是死也不要死在对方那残忍的手段里。

    看着那面露痴笑，手里握着鞭子的丑陋男人，苏暮雨心里更恨了，他坐在王大人身旁，为两人倒了酒，坐着没说话，手里的簪子转了又转，手心的汗水湿了又湿。

    他是怕的，他恨自己太弱小了，他还带着有人能救救他的希望苦苦支撑，可眼前浮现的是那些被扔出去的小倌。

    王大人端起酒杯品尝着，暮雨知道这杯酒饮尽，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痛苦，他看了看那窗外，他院里的那颗海棠树的枯枝从一人高的围墙往外伸展，有雨开始飘落，窸窸窣窣的雨声在窗外响起，这时候该是静谧的，暮雨心里安静的可怕，他有些想笑，因为这个时候他想的是，海棠花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听说很好看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说不清了，暮雨将那深深插入王大人胸膛的簪子拔出，从伤口喷出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他怕人死不透，又狠狠的扎了十几次，将胸口扎的血肉模糊，隐隐可见那白色的肋骨，和那破碎的心脏，这期间他死死的捂住了王大人的嘴，让他叫不出半声。

    暮雨很冷静，他将王大人杀死后，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渍，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在清晨，迎着那阳光从窗子跳了下去。

    这次事件震惊了整条花街，苏荷看着屋内血字哭的泣不成声。

    只见那血字一笔一划写着“我不怪你，苏荷。”

    苏荷将暮雨的尸体从小厮手中捡了回来，脑袋破了一个大洞的尸体看着很恐怖，尸体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苏荷看着胆怯了，他匆匆将尸体埋在了那颗海棠树下，这是他唯一能偿还的，因为暮雨最喜欢那颗海棠树，他不能让暮雨的尸体在野外被野狗野兽啃食。

    后来苏荷被妈妈嫁给了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小官当了侍宠，他偶尔会看向海棠苑的方向，想着那个经常看着海棠树发呆的苏情。

    后来的后来，那颗海棠树居然活了过来，在一个春天发了芽，越长越大，越长越高，看这花楼起，看这楼败，看这瓦屋残败门槛满尘。

    又过了经年，海棠树开了花，在春天时整棵树都是可人的桃红色，花瓣层层叠起，开的极其艳丽。

    从那以后，海棠树的花再也没有凋零，他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山地拔起，大地翻覆，这里慢慢被藏入了深山，故人的痕迹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消失，又有新的文明在山外的世界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