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顾崎明没有回家。裴淮桉的内心轻松不少，为拥有片刻的轻松感到窃喜，他没有询问管家丈夫在何处，他不感兴趣。

    昨晚顾崎明说他是”盛夏甜美的花茶”，裴淮桉只觉得恶心。

    裴淮桉背对门换衣服，一位beta佣人进房间清扫，他抬头打量这位omega皮肤的痕迹，怜惜地摇摇头，目光与裴淮桉交汇后躲闪地低下头。裴淮桉慌忙转身离开，不幸的身世和经历令他理所当然地被视作可怜人，早已习惯他人投来的眼神，但顾崎明深植于他皮肉上耻辱般的伤痕，裴淮桉想保守这痛苦的秘密。

    倘若裴淮桉可以骗自己伤疤的血迹被抹去，这段不称心的婚姻理应受到诚挚的祝福。

    裴淮桉煮好早餐，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吃面，内心正担忧佣人是否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时，一个身穿飞船制服的alpha站在眼前，身后跟随两个中将和一个士兵。

    他身材挺拔，修身长裤裹紧坚实的大腿，眼神深邃锐利，目似剑光，右边眉尾稍有残缺，据说是星球战争时受的伤，断眉是勋章。

    顾柏明。

    裴淮桉略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与顾崎明不同，生于”摄政世家”的顾柏明无疑在政坛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星球大事国王都要与他一起决策；在战争中他骁勇善战，临危不惧，是当之无愧的大将。

    顾柏明超群绝伦，家境显赫，许多omega幻想与他一起度过周末。但和顾柏明约会或许有些无聊，他看起来是一个不解风情的alpha，裴淮桉想。

    家里出现一个陌生的omega，正值酷暑却身着长袖衫，顾柏明皱起眉头瞧几眼裴淮桉，疑惑地开口问：“请问...你是谁？”

    在裴淮桉准备介绍自己前，管家匆忙上前向顾柏明低声解释：“这是顾崎明新娶的omega裴淮桉。”

    哦，原来是他那个废物大哥的omega。顾柏明了然地点点头，未多询问，他不关心顾崎明纸醉金迷的生活，以联姻为借口的利益交换他见过太多，否则谁会将柔弱的omega嫁给一个暴戾的废物。

    顾柏明在裴淮桉眼角的余光中径直往书房走，脚步声在阶梯上戛然而止。顾柏明侧头，与坐在餐椅的裴淮桉对视，微微颔首：“你不知道在陌生alpha面前不戴龛措腺体圈有多危险么？omega最好时刻戴着。”

    龛措腺体圈，是掩盖omega信息素的颈圈，戴上后alph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alpha可以自如控制信息素的释放，本能是天然的不可抗力，omega信息素会诱发alpha强烈的占有欲，因此星球立法规定Omega必须在有alpha的场合戴颈圈。

    但长期佩戴龛措腺体圈会提前omega的发情期，恐怕大多数alpha不知道其副作用。

    于顾柏明而言这是善意的提醒，信息素诱发alpha强烈的占有欲，受伤的是omega。

    听者有心，裴淮桉听出其他意味——omega有危险，首先检讨自己是否戴好颈圈。如果现实允许，他更想像alpha一样自如控制信息素释放。

    从小到大，omega审视自己无数次，而alpha不会有错。

    算了，裴淮桉想，他把所有alpha都想得太坏，或许顾柏明是例外。他礼貌地微笑，直视顾柏明的双眼说：“谢谢提醒。”

    顾柏明移开目光，抬腿往楼上走，身后的三个中将好奇地看裴淮桉几眼，随后跟上步伐。

    听见书房门关闭的声音，裴淮桉放下筷子，脑海居然全是顾柏明。顾崎明这个人渣不提也罢，顾柏明比他花天酒地的哥哥优秀，并且是一个alpha，如果他可以成为顾柏明就好了，成为领袖，就可以逃离强权，他和裴妮不必活得如此吃力。

    回到书房，中将小贾忍不住感叹：“那个Omega的信息素好特别，苦涩冷冽的白松香味。”

    中将小易低声附和道：“是啊，与甜甜的信息素不一样，我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奇怪的是我没有闻到顾崎明先生的信息素，难道他们还没有标记成结？”

    小贾直截了当地否定：“不可能，顾崎明先生可不是克制的人。”

    顾柏明食指敲响桌子，目光淡淡地直视士兵小易，中将和士兵噤声。他倨傲地开口，语气似打趣：“你对我大哥的omega很感兴趣？”

    “报告上将，我不感兴趣！”

    顾柏明坐下，点点头，大手在桌底下转动套在中指的翡翠宝石戒指，一副掌权者的姿态，“那你对我大哥的婚姻生活感兴趣？”

    “报告上将，我不感兴趣！”士兵目光平视前方，表情严肃。

    顾柏明收敛姿态，阴沉地说：“战争迫在眉睫，当务之急是制定作战计划，而不是聊omega。”

    “是，上将。”

    顾柏明喉间发出一声冷哼，他的大哥能标记omega才是奇事，可惜这么漂亮的omega嫁给了一个废物。

    ＊

    「Omega互助福利会」调节部部长每天都要处理诸多大小事务，中午收到一级紧急求助，裴淮桉与部员曾甜赶往现场处理。

    现场一片狼藉，omega钟本语额头一片鲜红，浑身发抖地畏缩在角落大哭，alpha郭准手握一把刀坐在客厅，他等裴淮桉很久了。

    钟本语不爱顾准，想与他离婚并且去除标记，但去除标记需要丈夫同意，郭准得知此事后开始发疯。

    裴淮桉走进去，首先闻到一股刺鼻的信息素味道，郭准利用信息素压制钟本语，不让他离开。

    身为omega，裴淮桉做到调节部部长位置不容易，顶着上级领导的压力“拯救”omega于水火之中，纵使这些场景他见过无数次，仍觉得痛心和可悲。

    听见脚步声，郭准抬头，转动手中刀柄，脸色阴翳地盯住裴淮桉：“你敢带他走，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曾甜抚慰钟本语，裴淮桉观察郭准近似癫狂的一举一动，内心十分肯定他吸食了「德古拉伯爵」。

    「德古拉伯爵」，又称「召天剂」，即一种致幻毒品。

    裴淮桉拿出权限令，眼睛愠怒地看着郭准，沉声道：“我是Omega福利互助会的调解员，这是权限令，我有权带走受到侵害的omega。”

    郭准不以为意地发出一声讥笑，一步步靠近裴淮桉，散漫地说：“什么狗屁调解员？权限令？”他冷哼一声，眼神变得可怖，“就凭你这个omega也敢拿这些东西吓唬我？你以为我会怕？”

    裴淮桉无所畏惧，镇定自如，“郭准先生，你不仅侵害omega还吸食召天剂，这已经严重触犯法律的底线。如果你没做亏心事，自然不会怕。”

    曾甜欲扶钟本语出门，见状，恼羞成怒的郭准举起刀发狂般冲过去。

    裴淮桉迅速挡在他们面前，郭准推开他，刀尖在颈侧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像一朵绽开的血花。倘若划开大动脉，裴淮桉必死无疑。

    裴淮桉裴淮桉无瑕顾及伤口，任由它流血，左手抓住郭准拿刀的手，反身将他推到墙壁，右手肘猛击腹部。郭准体格壮实，狠厉地勒住他的脖子，手肘逐渐收紧，裴淮桉因窒息脸色惨白，张大口试图呼吸氧气，眼眶升起一层薄薄的雨雾，伴随窒息感，挣扎的手脱力地从衣衫上滑落，意识涣散，眼睛逐渐失去焦点。

    曾甜虽然感到害怕，但裴淮桉痛苦地站在面前。他慌忙拎起地上的红酒瓶，冲过去朝郭准的头奋力砸下去。

    “砰——”玻璃瓶破碎的声音。

    郭准松开裴淮桉，裴淮桉顺势滑倒在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睛渐渐恢复清明。郭准头破血流，血顺着下巴低落，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客厅陷入一片寂静，曾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郭准缓缓转头，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在曾甜躲开之前把他扑倒在地，举起匕首捅进腹部。裴淮桉听见曾甜的惨叫声，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这一幕似曾相识——裴妮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辛正享受实施暴力的快感，直到听见她微弱地求饶才停下。

    救她，救他......

    裴淮桉双手使力勒住郭准的脖子，企图制止他伤害曾甜。郭准压在裴淮桉身上，头部受伤，意识不清醒，但求生欲望强烈，他双手高举向虚空中抓住救命稻草，末梢供养缺乏，双腿不由自主地踢腿。

    裴淮桉咬牙勒紧郭准，几分钟后，郭准不再挣扎，肌肉痉挛消失，瞳孔发散，颜面青紫肿胀，双手重重地垂下地板，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郭准停止了呼吸，死不瞑目。

    钟本语难以置信地从角落爬过来，确认郭准无生命特征后，看着裴淮桉难以自控地哭泣。哭声弥漫在血腥味里，不是为丈夫的死亡而哭，他终于解脱了。

    但裴淮桉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警士将他逮捕，郭准的父母要把他告上法庭。

    裴淮桉的alpha上司雷斯第一时间来到监狱，通知「Omega互助福利会」要将他辞退。这对他无疑是巨大的打击，犹如在伤痕上点燃星火。

    隔着栏杆，裴淮桉面色苍白的辩解：“郭准长期暴力对待伴侣，吸食召天剂成瘾。他先故意伤害曾甜，致其重伤，如果我不这么做，大家都会死。”

    裴淮桉走到今天的位置花费了双倍的心思，平时还要应付上级部门苛刻的审查，这一次是绝好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他。可裴淮桉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他需要存钱，需要积累与裴妮远走高飞的资金。

    “裴淮桉，你还是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雷斯背过身，望向窗外，“这是Alpha社会，制定规则的是alpha，你怎么抗争？”

    抗争，裴淮桉当然知道有悖现实。「Omega互助福利会」会长是alpha，四名副会长只有一名是omega。

    即使郭准罪有应得，仍有alpha替他思量，谁考虑受害者。

    “你有抱负和野心，是我十分欣赏的omega。但救人先救己，渡人先渡已，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做出无谓的牺牲也是徒劳，你迟早会被一腔热血害死。”雷斯说。

    “可是......”

    雷斯打断他，他无比清楚裴淮桉的境遇，同时认为他太天真，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拖腔拉调地说：“你多年来一如既往地热爱这份事业，这些年为福利会作出的贡献我们有目共睹，可是你杀郭准的事情影响太大，会长决定辞掉你。”

    离开前，雷斯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友好地送上一句祝福：“祝你好运，裴淮桉。”

    事已至此，裴淮桉无法扭转局面。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即使帮助受侵害的Omega逃离深渊，他们中的大多数会重回alpha身边，许是利益、不舍或本能。调解结果是极其失败的，但裴淮桉仍想捉住那一丝丝希望。

    裴淮桉不认同那句“救人先救己，渡人先渡已”，他像被拴住双翅的天鹅无法逃离恐怖黑暗的深海，至少可以渡其他omega。

    渡人及渡己，帮助omega的同时也是在帮自己。

    在监狱的第二天，裴淮桉没等到审问，却见到了中将戟数——顾柏明的下属。经过一系列简单的流程，戟数把他接了出去。

    裴淮桉与郭准的纷争就此结束。

    戟数向裴淮桉解释：“顾家不可以出现丑闻，为了保全声誉，顾上将必须将您保释出狱。”裴淮桉了然于心，内心十分感激顾柏明。毕竟他在顾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omega，唯一的作用是供顾崎明消遣。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裴淮桉在玄关换下鞋子，一抬头赫然看见顾崎明气定神闲地坐在餐桌前，而顾柏明坐在对面，坐在裴淮桉最钟爱的位置，两位alpha是亲兄弟却并无交谈。见裴淮桉回来，顾柏明淡淡地睨他一眼，没说话。

    现实，祸不单行。顾崎明居然在家。

    裴淮桉坐在顾崎明旁边，听他挑衅地问：“我亲爱的弟弟，你怎么有空回家了？国王不是准备向迪恩星球宣战么？”

    为了扩张领地，国王准备向迪恩星球宣战，顾柏明是军师。

    顾柏明用手帕擦一擦嘴角，沉默好一会儿，抬起眼皮，神情冷漠道：“顾崎明，我想你没有资格问我的行程。你日日夜不归宿，在哪里快活，与哪个omega风流，我全知道。”

    “这是我买的房子，我回家与否与你无关。同样，赶不赶你出去全看我心情。”

    顾柏明驳了顾崎明的面子，话里话外都在说他无用，顾崎明最无法忍受被羞辱，尤其是他弟弟，但当下他只能忍下怒火，咬牙切齿地说：“今晚我特意回来陪老婆，你少说胡话。”

    顾崎明在餐桌下捏了他一把，疼，但不敢乱动。顾柏明眉心拧紧地看他一眼，裴淮桉浑身一僵，眼眸低垂。

    陪？不过又是折磨他，裴淮桉想，长夜漫漫，何时消停。裴淮桉只在与顾崎明相处时破碎，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会害怕。

    裴淮桉早知道顾崎明风流，恨不得他日日夜夜不归家，这样就不必被折磨。

    顾崎明问裴淮桉：“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回家途中裴淮桉花费一百金币挑选了一样礼物，打算送顾柏明以作答谢。严格意义上，这不能算作礼物，但这是他第一次给alpha买礼物，花了一个月工资。

    裴淮桉攥紧放在身后的精美袋子，撒谎道：“没什么，是我买的omega抑制剂。”

    顾崎明没有怀疑，不感兴趣地挥挥手，继续吃饭。

    裴淮桉暗自松一口气，偷偷地看一眼顾柏明，接着移开眼睛。

    吃完饭，在顾崎明洗澡的间隙，裴淮桉为顾柏明泡一杯茶，他不知道他钟爱喝哪种茶，于是泡了自己熟稔的龙血茶。

    裴淮桉惴惴不安站在书房门口，深思熟虑地选择恰当的措词，他来找顾柏明不仅仅为了答谢。

    良久，他下定决心般轻敲门板，在听到“进来”二字后打开门。

    门缓缓打开，顾柏明双眼盯着裴淮桉，身穿长袖衫的omega捧着茶托缓步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