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侠客行
潘世嵘腰间挂着一香袋,绣工同潘得胜腰间挂着的一样,薛不忘大眼一瞟就知道是出自谁手,可他偏要装傻,问潘世嵘道:“世嵘兄的香袋好绣工,是世嵘兄的心上人所赠?” 正走路的潘世嵘低头看了一眼,将香袋拿起,说道:“这是我姐姐送我的,我没有相好。” 看身旁的薛不忘若有所思,潘世嵘补充道:“我姐姐有婚约在身,薛先生还是不要想了。” 潘世嵘此言,薛不忘不禁皱眉:“婚约?敢问是同哪位公子?” 说来潘峥峥的岁数比潘世嵘要大两三岁,如今却还未出阁。 “是个大户人家。”潘世嵘没有透露太多,他以为薛不忘是看上了自己的姐姐,怕多说引起不必要的乱子。 看薛不忘的模样,应该也还没成亲,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照理来说,以薛不忘的外貌和出身,应当早已妻妾成群了才是,潘世嵘心想。 薛不忘没再多问,潘世嵘便松了口气。他抬脚走进薛不忘所居住的正屋,屋内甚是昏暗,只有书桌上和床头的两盏蜡烛晃晃悠悠的站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脚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瞧,原来是个手心那么大的纸团。 潘世嵘把纸团踢到一边,往书桌旁走了两步。越靠近书桌,这样的纸团就越多,甚至在书桌旁以堆成了一个小丘,每个纸团上面都能看见墨渍,都是使用过的宣纸。 潘世嵘疑惑地转身看了看薛不忘,不知道这大晚上的他在做什么奇怪事。 薛不忘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一个正常人的屋子中就该有这么多的废纸团。 薛不忘从书桌上拿起信封交给潘世嵘,说道:“就是这封信,麻烦世嵘兄了。” “无妨,薛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潘世嵘一边说一边将信放进怀中。正要道别,潘世嵘余光忽然看见了薛不忘书桌上另一张展开的宣纸,只见上面工整地写了几行字,跟从石碑上拓下来似的。 好眼熟的字,好像在哪里见过……突然,潘世嵘灵光一闪,想起这字同那封委托信上的字如出一辙。 他看薛不忘的眼神变了变,心想道:原来是他。 “薛先生刚才是在练字?”潘世嵘问道。 薛不忘点头:“醒了无事,就练一练。字丑,世嵘兄见笑了。” 谦虚的厉害。潘世嵘弯腰捡起一个纸团,展开,上面是同样的句子。他有些奇怪,问薛不忘道:“这几个字写的也好,为何要扔掉?” “不算好。”薛不忘从潘世嵘手中接过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的每个字他都不满意。“实在是不好看,还是扔了清净。”薛不忘将纸重新团成球。 潘世嵘看着满地的纸团,这得是写了多少遍。 “薛先生,你能不能帮我抄几句诗?”潘世嵘蓦然问道。 没想到潘世嵘会冷不丁这样说,薛不忘一顿,试探地问道:“是什么诗?” 他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嫌他字好,让他帮忙抄诗。 “是李白的。” 。薛不忘看着潘世嵘笑起来,他没想到潘世嵘会有如此高的心气,能喜欢李白的诗词。 但他不知道的是,潘世嵘求诗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潘峥峥。就连写李白的,也是因为潘峥峥喜欢,不是因为潘世嵘自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潘峥峥每次读到此处,眼睛都亮晶晶的,仿佛诗中所写的那位浴血剑客就在她的眼前。 潘世嵘坐在一旁看着,不懂潘峥峥为何会如此喜欢这首诗。 “诗是好诗,可惜……”薛不忘拒绝了潘世嵘的请求:“我从未抄过李白的诗,怕是不能答应了。” 潘世嵘道:“我不过是想拿回去看着玩,薛先生随意写两句就好。” “那怎么能行,既然是送你的,就没有送残次品的道理。”薛不忘虽嘴上说着拒绝,但还是在书桌旁坐下,沾了沾笔,道:“我就写传世最广的那两句吧。” 下笔如有神,潘世嵘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句诗就跃然于纸上。 薛不忘放下笔,盯着两句诗良久,忽然猛地伸手,要将纸揉成团。 薛不忘的动作让潘世嵘猝不及防,他赶紧上前阻拦道:“薛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有个字写差了,不行,我要再写一遍。” “哪里,我看着挺好的,不必再写了。”潘世嵘摁下薛不忘的手,他拿起纸,对薛不忘说道:“薛先生实在是谦虚,这两句,已是众人所不可及的水平。” 薛不忘将信将疑:“真的?” “嗯。”潘世嵘将纸小心翼翼的放好,对薛不忘说:“兰亭集序的真迹,薛先生可有观摩过?” “只看过一次拓本。” “兰亭集序的原作上就有不少涂改,但其仍被奉为范本。”潘世嵘道。 薛不忘自嘲地轻笑道:“兰亭集序乃出自王羲之之手,而我……” 潘世嵘打断了他:“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英才,大名鼎鼎的惜秋山庄少庄主——薛不忘。” 薛不忘听了,怔怔地看着在书桌旁站着的潘世嵘,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沉默寡言的潘世嵘居然会突然蹦出这么多话来。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所言欠妥当,潘世嵘尴尬地咳凑一声,匆匆作揖道别道:“时候不早了,潘某先告辞,薛先生好好休息。” 第二日一早,潘世嵘再去问仆人薛不忘的消息,仆人只道是薛不忘后半夜就走了。 至于薛不忘写的那两句诗,潘世嵘本想着送给潘峥峥,借花献佛,但他犹豫半天,终究是留了下来。 他躺在花园的歪脖子树上翻来覆去地看,开始慢慢理解为什么潘峥峥会这么喜欢了。 “公子,不过几日未见,你的书法……”青楼女看着字迹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白衣男子,吞吞吐吐道:“大有不同。” 门外嬉笑声,吃酒声不断,青楼女放下宣纸,慢慢走到床边,温柔地细声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薛不忘将头枕在女人的大腿上:“鹂娘,你也给我绣个香袋吧。” 鹂娘的手轻轻拢着薛不忘的头发,门外的火光燎上她的脸,映出她眼尾的细纹,她卖身在青楼多年,红颜已逝,韶华不在。 “香袋?我不会做呀。”鹂娘这样说。 薛不忘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鹂娘见状笑脸相迎道:“倒也不是不行。”她弯下腰,贴在薛不忘耳边:“东边簪花坊新出了一副玛瑙步摇,我挺喜欢的。” “嗯。”薛不忘将头埋进鹂娘的衣衫中,低低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