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生
在启程赶往赛马医院的时候，克里斯仍然忘不了昨天在农场见到的那一幕。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觉得目前想真正理解兄长的决定，果然还是太困难了一些。克里斯板着指头算了算，发现他已经见过他哥哥的四个“男朋友”了，有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青年，也有淡金色头发的冷美人，有看似温和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的青年，更有飞扬跋扈的讨厌鬼，涉猎之广泛，简直令人难以接受。 我哥哥是这么花心的人么？克里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关键是，这几个人居然没有打起来，他哥哥看起来过得还很滋润，真是不可思议。 “先生，您是否身体不适？”空乘小姐关切地问。 “没有，我很好。”克里斯连忙坐好，朝着大概年纪与母亲相仿的女士微笑，“谢谢你的关心。” 被指责“花心”的亚恒跟弟弟没有什么心电感应，自然对弟弟克里斯复杂的想法一无所知，他比较担心的是狄龙在发现去接他的人是克里斯而不是自己的主人后会觉得失望。 亚恒至今都不敢说他非常了解狄龙这匹马，不过他觉得，狄龙要比他想象得更加成熟。正因为如此，他敢让克里斯去赛马医院，假如狄龙的性子跟扬如出一辙，亚恒说什么也要自己过去。 解释一下，这不是因为在亚恒心里扬比狄龙更有地位，而是因为他知道狄龙会权衡利弊。 扬呢，亚恒是真的担心他会找根牵马绳就把自己吊死。 亚恒肯定不会傻乎乎地对扬说“你给我多向狄龙学一学”，这两匹马虽然在狄龙离开的前几天缓和了矛盾，终归还是谁都不服谁，刻意拿他们俩作比较，还不知道这一红一白的两匹马究竟谁会屁股开花（指他们俩打起来会相互踢来踢去）。 这次狄龙归来，五匹马的生活势必会产生一些变化，是好是坏，亚恒现在还说不上来，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亚恒需要担心的事情有很多，忧愁之余，他又为狄龙的即将归来而感到开心。这天一大早，他自己来到狄龙曾经的马厩，将地面上陈旧的干草一点一点收拾起来，塞万提斯帮他把这些干草运到外边，并带来了新鲜的干草。亚恒收拾马厩的速度比塞万提斯慢得多，但塞万提斯只是站在一边，亚恒没有发话，他就不上前去主动帮忙。 地面上的干草被扔掉之后，亚恒用水冲洗了地面，等地面干透后还进行了消毒，忙得不亦乐乎。 塞万提斯站在不远处看着正扶着栏杆歇脚的亚恒，多少有点嫉妒狄龙的特殊待遇。 不过话说回来，不论哪匹马离开这么久，亚恒都会这么做的吧。 喷洒了消毒液的马厩需要几个小时后才能铺上新的干草，亚恒拿起手杖，邀请塞万提斯一起去室外走走。 塞万提斯很真心和主人的相处时光，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到运动场边，赛道上有三匹马正在奔跑，栗色的小马竖着尾巴越跑越兴奋；红色的温血马四蹄腾空，玩命地加速；黑色的弗里斯兰马发现自己谁都追不上，干脆自暴自弃地从跑步转换为快步。不过由于他的高抬腿快步非常别致，反而吸引住了亚恒的视线，获得了相当多的关注。 吉尔伯特经过亚恒和塞万提斯身边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一眼，亚恒朝着对方挥挥手，让他加油。 得到了主人的鼓励，吉尔伯特咬着牙，再次加速飞奔起来。 等吉尔伯特跑远了，塞万提斯瞧了瞧亚恒手里的手杖，小声地询问：“主人，您现在膝盖还会疼吗？我以为您已经可以摆脱手杖了。” “这个嘛……”亚恒把手杖提了起来，他现在确实不依靠手杖就能行走了，就是多少有点不习惯。 要知道，在他刚伤了腿的第一年，他无数次将手杖扔到自己够不到的地方，因为他把自己需要这玩意才能行走当做一件丢人的事。 到了他真该丢掉手杖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我还需要一点点心理准备。”亚恒这么对塞万提斯说。 塞万提斯点点头，而后给了亚恒一个表示理解的温和笑容。 近一千公里的路程，乘坐飞机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到达，克里斯在当天早晨十点半赶到了赛马医院，代替自己的兄长签下狄龙的出院协议，马医向他说了许多有关狄龙护理的问题，克里斯听得晕头转向，最后十分抱歉的拿出手机录音，请医生重复了一遍。 听了两遍，克里斯总算弄懂了一小点儿，比如狄龙现在还不能跑步，但每天坚持二十分钟的轻快步练习对他的伤腿恢复有好处，还有就是，这匹马想要恢复到能参赛的水准，可能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 两年对一匹赛马而言有多残酷呢？医生没有展开太多，可克里斯也不是对赛马一无所知，一般来说，一匹纯血马从两岁开始参加处子赛，到六岁左右就退役了，而狄龙今年八岁，再过两年就是十岁，若与年轻马竞争，获胜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这件事引发了克里斯短暂的思考，他想了想，还是将医生的录音原样发给兄长，他则不参与这方面的讨论，毕竟他不是狄龙的主人，他无法替狄龙做任何决定。 克里斯向医生道谢，之后护理员引路，将他带到了狄龙的新马厩——那是一个完全独立的马厩，保证狄龙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任何一匹马，而且马厩的面积有原来的两间那么大。 “春天真是一个麻烦的季节。”护理员笑着向克里斯解释，“这匹马很有个性，不论他旁边是公马母马还是骟马，他总是显得很烦躁，我们只能把他挪到这里来，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 “谢谢你们这么用心的照顾他。”克里斯说着向狄龙的马厩望去，狄龙应该是也听见了他的声音，从马厩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克里斯几乎要不认识这匹白色的纯血马了。 在克里斯的印象里，狄龙是一匹性格非常不稳定的马，有些时候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凶残，而现在他面前的马，脖颈自然的高抬着，眼神纯净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高傲，耳朵面向前方，安静地站立在门前。 马是一种只有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才会采取攻击措施的动物，狄龙之前经常咬人，正是因为伤腿令他无处可逃，现在他的腿基本痊愈，之后再也不用担心受到来自人类的威胁，自然表现得大气多了。 克里斯笑了起来，他走到狄龙身边，冲着对方笑着说：“真是太好了。” 狄龙稍稍低下头，闭了闭眼睛，算是认同了克里斯的话。 要是克里斯想让他表现得更亲昵一点，狄龙会告诉对方，还是做梦比较快。 “我们要准备回家了，你准备好了吗？”克里斯说着向狄龙伸出手。 狄龙转过头来看他。 克里斯悻悻地收回了手。 其实，狄龙从几天前就知道自己要回家了。在运输马匹的前几天，护理员就开始着手为他补充维生素和电解质，逐步减少他晚餐里的精饲料，到昨天晚上，狄龙就只吃干草连连。 狄龙想，嗯，明天我就能回家了。 果然，这还没到中午，克里斯就来了。至于为什么来的不是亚恒本人，狄龙就不太知道是因为亚恒的腿恢复得不好，还是因为另外四匹马不想让他离开，狄龙猜测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说别的马，扬那个混蛋肯定是不会让亚恒过上安生日子的。 几个月过去，扬和狄龙显然都忘记了对方曾给自己带来的那一点点的感动，这还没见面，就相互用“混蛋”相称了。 狄龙和克里斯在赛马医院吃过午餐，护理员们也准备好了狄龙一路上需要的干草和水。这次回程他们会在中途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再赶往亚恒农场所在地。 随行的兽医将狄龙牵上运马车的时候，克里斯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请问，那匹名叫‘幸运儿’的马还在这里吗？”克里斯问。 “啊，他还在的。”兽医想起来了什么，“现在还是莫特利先生在出那匹马的治疗费对吧？我带你去看看他。” 克里斯和幸运儿只见过一面，幸运儿似乎认得克里斯，克里斯一走过来，他就发出了急切的哼哼声。 “好乖。”克里斯伸手摸了摸幸运儿的鼻梁，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的腿也痊愈了，我们在网站上挂出了他的资料，将来我们会为他挑选最合适的主人。”兽医说着笑了起来，显然也很高兴。 每当有一匹马得救，他们都会感到非常愉快。 我哥哥，你就别指望了，他不但有五匹马，还有好几个男朋友，肯定是没办法管你的。克里斯望着幸运儿无辜的棕色大眼睛，思绪都快要飞起来了。随后他对幸运儿说：“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幸运的，谁让你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名字呢？” 幸运儿的耳朵转了转，轻轻哼了一声。 克里斯捧着幸运儿的大脑袋看了看，在兽医的提醒下一路三回头的离开了。 不出意外，这既是他第二次见到幸运儿，也是最后一次了。 但愿他真能找到一个好主人。 克里斯如此想着，与两位司机、一位随行兽医，当然最重要的是车厢里的狄龙一道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天深夜，亚恒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揉了揉眉头，走到了窗前。 不远处唯一的光点是马厩昏暗的灯光，他扶着窗沿站了一会儿，没听见马厩那边传来奇怪的动静，于是抬起头望向了头上的星空。 几百公里外的休息站里，狄龙的身后是睡得打起了小呼噜的克里斯，白色的骏马用鼻子顶开窗户，与亚恒一起看着同一片天。 他有点紧张，更有些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将健全的新姿态展现给亚恒了。 不知道是不是狄龙的情绪影响到了亚恒，亚恒直到天亮起来才再度睡着，这一睡不要紧，他是被克里斯的电话吵醒的，克里斯说，他们再过十分钟就要抵达农场了。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候，另外四匹马居然没有叫醒他？ 亚恒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他还想给刚到家的狄龙一个好印象呢！ 马厩那边，四匹马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扬在马厩里转了一圈，问边上的哈萨尼：“怎么样，我的形象还完美吧？” “谢天谢地，你恢复了正常体形，首领。”哈萨尼面无表情地说。 扬甩了甩尾巴，抱怨道：“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不可爱？” 塞万提斯正在帮吉尔伯特收拾缠在一起的鬃毛，他不小心把吉尔伯特扯痛了，连忙拍拍对方的脖子：“抱歉，再忍耐一下。” 赛马医院的白色运马车在马厩外停下，亚恒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狄龙也正好从后车厢倒退下来。他的腿上还带着束具，就像亚恒还拿着手杖一样。 狄龙被兽医牵着，他站在原地望向亚恒，尾巴根稍微抬起了一些，他的眼神是那样认真，平白多了几分柔情。 他们俩有很多话想对对方说，不过目前的情况似乎不太允许。所以亚恒慢慢走向狄龙，伸出手让狄龙嗅了嗅，再轻轻拍了拍狄龙的肩膀。 “狄龙，欢迎回家。”他说。 送走赛马医院的运马车，亚恒牵着狄龙来到了训练场的赛道上。 克里斯悄悄跟了上去，他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片沙沙声。他回头一看，好家伙，四匹马并排站在一起，正跟在他后头呢。 玩心大起的克里斯朝着四匹马做了个“跟我走”的手势，然后开开心心地往前走。 四匹马都觉得克里斯有点蠢，不过他们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非常想知道亚恒和狄龙干什么去了，只好和克里斯一起走向训练场。 “昨天晚上，我预演了很多次和你的重逢。”亚恒说着前拿掉了牵马绳，扔在了跑道的边缘，“但是现在我有点紧张，不小心把昨天想好的台词给忘光了。” 狄龙望着亚恒，眼神像是在笑。 亚恒绕到狄龙后边，小心地解开狄龙左后腿上的束具。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我想我们还是先别说话了，再好好想想吧。”亚恒说。 他和狄龙并排在赛道上站好，接着将手杖扔在地上。 “跑之前我还是提醒你一下，你只能快步，还不能跑，明白了吗？” 狄龙抬起前腿，嫌亚恒废话太多。 亚恒点点头，做了个预备跑步的动作：“三、二、一、跑！” 狄龙的反应比亚恒更快，在得到指令后，他立刻迈开腿向前跑去，虽然只是快步，可当他的蹄子接触到赛道上的青草时，他还是找回了当年在赛场上的感觉。 四蹄轻盈，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向前冲，能赢！ 亚恒同样也没到能全速奔跑的时候，当然，就算他使出全力，也无法跟上曾经的“银色奇迹”。 狄龙向前跑出去一百多米，兴奋得嘶鸣起来，远处的哈萨尼回应了他，很快，另外三匹马也跟着叫了起来。 他得意地打了个响鼻，回过头发现亚恒正站在距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为他鼓掌。 狄龙心里一暖，迈开腿折返，走向亚恒。 白色的纯血马在亚恒的面前站定，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对方，眼神温柔而平和。 亚恒笑着走上前去，伸开双臂抱住了狄龙的脖子。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足够特别的一天。 在这天，他们获得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