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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放过他 也放过你自己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亚恒转向安格莉娜。

    如果亚恒的心里没有偏见,安格莉娜绝对是那种会让他钦佩的女孩。她在未成年的时候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比起很多同龄的孩子,她很懂事也很成熟,在犯下错误后懂得尽力去弥补,而不是逃避责任。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说亚恒一直为难这个小女孩也没什么错。

    在面对安格莉娜的时候,亚恒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注意态度,别一不注意又让对方哭鼻子。

    听见亚恒的话后,安格莉娜点点头,转身向接诊大厅走去。

    接诊大厅大概是赛马医院最热闹的地方,很多刚到达医院的马匹在这里等待治疗,医护人员查看着每一个新病号的情况,陪同马匹前来的马主或工作人员向医生询问马的情况。亚恒和安格莉娜的到来在往来的人员马匹 中非常不显眼,两个人找了背风的角落站定,开始一段可能不太友好的谈话。

    安格莉娜非常注意和亚恒保持距离,她的笑容非常勉强,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道:“狄龙不喜欢闻到我的味道,所以我们还是别靠得那么近。”

    亚恒点点头:“好的。”

    他答应得太爽快,安格莉娜的表情难免有些僵硬,她想和亚恒说点别的,话到了嘴边绕了半圈就被遗忘了。忘词的安格莉娜对自己十分无奈,只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狄龙的手术很成功,”亚恒对她说,“医生说情况比预计的要好。”

    安格莉娜没有立刻说话,亚恒猜想她正在组织语言。果不其然,数秒后安格莉娜对亚恒鞠了个躬,她说:“谢谢你为狄龙做的一切,莫特利先生。”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周围一些人被她夸张的举动吸引住了视线,亚恒自然不会走上前劝她别这么做,正好相反,她的所作所为让亚恒感到不满。

    他挺直脊背,比起娇小的速度赛女骑师,他的个子显得更高了。既然安格莉娜叫他“莫特利先生”,他也就选择了更生分的称呼:“道格拉斯小姐,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替狄龙感谢我的呢?”

    亚恒的长相在男士里算是英俊的那类,或许跟他的生活经历有关,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简直是封建大家长的首选面相。克里斯从小对兄长又爱又怕,即使现在个子比亚恒高了都不敢在对方面前造次,安格莉娜瞬间就被亚恒吓到了,半张脸都缩进了毛绒围巾里,眼睛只敢看着地面。

    “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吗?”亚恒有点想搓一搓自己的脸颊,不过现在他实在笑不出来,“我希望你能直面这个问题。”

    安格莉娜按了按围巾,好歹吧嘴露出来了,她对亚恒说:“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跟狄龙在一起了,所以——”

    “所以,你在失去他四年之后,还是下意识地认为狄龙属于你吗?”亚恒帮她把下半句话说完了。

    安格莉娜被亚恒抢白抢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说:“我很抱歉。”

    “我这么问,不是因为我想找理由为难你。”亚恒说,“我只是觉得,你得学会直面它。”

    女孩揉了揉眼睛,望向亚恒的时候非常疑惑。

    “当年狄龙被出售,你没有办法阻止,我曾经把账都算在了你的头上,这是我的错。”亚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杖,“马匹买卖在世界范围都是十分常见的,当马匹被售出,这匹马就不再是你的责任了。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安格莉娜应了一声,亚恒说的是事实,但从情感角度出发,她仍然无法接受。

    从狄龙被卖掉的那天开始,对狄龙的愧疚感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栓在了原地。

    而狄龙在历经磨难之后,逐渐接受了新的生活。

    即使她还是曾经的她,狄龙也不是那匹活在她记忆中的马了。

    “现在,狄龙属于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亚恒终于笑了一下,这招还是他从塞万提斯那里学来的,“他是我的马,我愿意让我的马接受治疗,即使他不愿意,我还是会把他绑过来。是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先带着X光片过来咨询,我要找到这个地方可能还需要一阵子。”

    安格莉娜终于点点头,也对亚恒报以微笑。

    “狄龙以后会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他。”亚恒看见了安格莉娜眼睛里的泪光,有点庆幸这次对方不是被自己骂哭的,“照顾狄龙是我的责任,你得学着接受他早已不属于你的事实,从今天开始,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悔恨也好,内疚也罢,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人总得向前看,才能走向美好的将来。

    “谢谢,我没想到您会对我说这些。”安格莉娜由衷地感谢亚恒,这段时间她的情绪欠佳,基本到了会影响比赛发挥的地步,现在,她感觉轻松多了。

    “或许是因为我骂人的水平更高一些。”亚恒“谦虚”地打趣道。

    安格莉娜被亚恒逗笑了,眼泪却有点止不住。她朝着亚恒挥挥手,很抱歉地说:“我的泪腺太发达了。”

    亚恒侧过身子靠在墙上,等待安格莉娜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五分钟后,安格莉娜对亚恒说:“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狄龙是一匹真正热爱赛场的马,如果他将来还有参加比赛的意愿、身体也能恢复到能参赛的水平,还请你想想办法,给他一个去比赛的机会。”

    “好,”亚恒答应下来,“不过我会把他的健康放在第一位,我不扼杀他的梦想,但他的生命在我看来更加重要。”

    安格莉娜张嘴就想感谢亚恒,愣是被她忍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您真是个好人。”

    脾气暴躁的喷火龙莫特利又被强行塞了一张好人卡,一时间表情相当微妙。

    亚恒指了指监护室:“趁着狄龙还没醒,去看看他吧。”

    他们俩都还记得上次狄龙有多崩溃,在刚做完手术的情况下,安格莉娜再头脑发热都不敢让狄龙再崩溃一次,只能在对方昏迷的时候去看一看。

    安格莉娜站在玻璃窗前看着昏睡中的狄龙,心境和刚来的时候已经不太一样了。她曾经想从亚恒这里“赎回”狄龙,现在她认为狄龙成为亚恒的马会更加快乐。

    内心的枷锁无声地落在地上,消失在空气中。

    有那么一刻,她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

    她又看了狄龙一会儿,转过身对亚恒鞠躬,随后向外走去。

    亚恒明白,她终于能放下狄龙了。

    他得思考思考,该在什么时间告诉狄龙安格莉娜的事情,保守估计得在狄龙完全康复之后。

    手术结束的三个小时后,狄龙开始恢复意识,医生检查了他的生理指标,决定将狄龙运回原来的马厩。那些堆在角落的软垫被铺在了地面上,供狄龙侧卧。考虑到马在完全清醒后会想站起来,三位护理员随时待命,在狄龙站起的时候,他们要负责支撑狄龙的身体,保护狄龙的伤腿。

    狄龙腿部的固定措施能帮狄龙分担体重,让左后腿处于不用承受太多压力的作用,之后他们会用特制的器材兜住狄龙的身体,让狄龙被“挂”在马厩上方的金属横梁上,这样一来,狄龙的绝大部分体重都被器材承担了,四条腿都能得到有效的休息。

    就是对一匹自尊心很强的马来说,被挂在马厩里显得有点蠢。

    自尊心可以被时间修复,狄龙正处于危险期——刚接受骨骼矫正手术伤腿非常脆弱,再断一次就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了,避免出意外成了重中之重。

    当三个护理员和亚恒都在等狄龙站起来,狄龙却在清醒了半小时后又睡着了。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太累了,需要靠休息恢复精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于感觉到情况不对了。

    说来也巧,在狄龙被转入马厩后,外边送来了三匹因为运马车侧翻而重伤的马匹,连负责巡视的医生都被叫去为伤马做手术了。护理员替狄龙量了体温,发现狄龙的体温要比马的正常范围高了二摄氏度。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一个护理员去叫医生,一个去拿药品,剩下一个和亚恒一起陪着狄龙。

    “他的情况不太好,对吗?”亚恒问护理员。

    护理员说:“可能是炎症,也可能是这匹马对植入的器材过敏。”

    亚恒半跪在地上,摸了摸狄龙的脖子,他惴惴不安,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抚狄龙,祈祷对方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候,狄龙突然醒了过来。

    他的身体一阵阵地发冷,浑身肌肉都在疼,可是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狄龙甩甩头,咬着牙试图从地上爬起,而此时马厩里只有亚恒和一个护理员。有腿疾的亚恒根本无法撑住狄龙的身体,剩下的一个护理员也无能为力,两个人类只好一个勾住狄龙的脖子,一个推狄龙的腹部,将这匹马推回软垫上。

    狄龙是匹固执的马,尤其是在麻醉后脑子不太清楚的时候。在被按回垫子上后,他误以为自己站不起来了,可不能站立的马是会被处死的,所以他拼命挣扎,把亚恒甩到一边,还试图用右后腿踢开护理员,在挣扎的过程中,伤腿磕在了软垫之外,让狄龙感受到了手术后的第一次疼痛。

    不算太疼,但狄龙吓坏了。

    他在呼吸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呼哧呼哧的像个坏掉的手风琴,他以完好的三条腿支撑起身体,可不一会儿,前腿又跪了下去。

    狄龙嘶鸣着,周围的马匹被他痛苦的叫声感染了,跟着一同嘶吼着。医生姗姗来迟,被这个阵仗吓得够呛,还在马厩的护理员都跑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狄龙按回垫子上。

    “我们要给他注射镇静剂。”医生对亚恒说。

    亚恒摸着狄龙的脸颊,说了声好。

    在场的人类都知道,马在受惊的状态下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而且不存在讲道理的可能,只有让狄龙再休息一阵,才能让他慢慢恢复平静。

    连亚恒都没想起来,狄龙是能听懂人话的。这匹曾经的五冠王见过同类被安乐死的情况,兽医先给那匹马打了一阵麻醉,那匹马就躺下了,然后兽医往睡着的马脖子里注射毒药,那匹马就这么被毒死了。

    麻醉后智商突然下降的狄龙联系自身情况,他现在站不起来了,医生还要给他打麻醉,这证明了什么呢?

    他要被杀掉了。

    狄龙看了一眼亚恒,对方还是一脸关切的表情。如果他现在能说话,他真希望亚恒不在这。

    亚恒的陪伴给以为自己将要死去的狄龙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使劲挣扎却敌不过七八个人,最后只能看着亚恒,开始无声的哭泣。

    狄龙的眼泪滴在了软垫上,亚恒心疼得不行,他说:“别害怕,一下子就好。”

    是啊,一下子就结束了。狄龙绝望地想。

    针头准确无误地插进了狄龙颈部的一条静脉,随着镇静剂的注入,狄龙变得困倦,不再挣扎,很快失去了意识。

    在场的人们都松了口气,随后医生开始在护理员的协助下为狄龙检查身体,并制定了几个治疗方案。

    配药打针后,狄龙发烧的症状得到了有效控制,在两个小时后,狄龙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只是很常见的术后轻微炎症而已。

    狄龙这么一折腾是真的累了,在镇静剂失效后,止痛药的使用又让他睡了很久很久,亚恒大概去找了医生八百次,医生每次来检查,都告诉亚恒,狄龙没事。

    亚恒不敢再离开马厩,从医生的值班室借了一床毯子,直接睡在了狄龙的马厩里。

    半夜,狄龙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鼻梁上,脖子也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他努力动了动,原来是亚恒正靠在他身上睡觉。

    我是上天堂了吗?狄龙望着亚恒的睡颜想。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这匹差点吓死八九个人的白马兀自甩甩尾巴,打定主意不告诉亚恒他几个小时前都在想什么。

    为了面子,绝对不能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