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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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井医生,)林嫮生来找浅井医生的时候并没有让下人跟着,因她并非来看病,而是来问人的,(“江……颜老板,在狱中如今怎样了?)她进门第一句便是这个,旁的一概不顾。 浅井医生看她一眼面露难色:(不好。)但他终究是直接了当的回答了她,因为他知道一切的安慰或者兜圈子对于林嫮生而言都是多余的。 (……)林嫮生垂下头,她面色苍白一语不发,只是双手放在膝上不停的颤抖。 浅井医生见状叹了口气(嫮生你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说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她。 林嫮生却并未露出动摇的神色,她侧身避开浅井医生的手:(那他……可有寻短见?) 浅井医生摇了摇头:(他很平静。)就和你差不多。后半句他只在心里默默想着,寻常人被丢入牢狱中哭喊咒骂状若疯狂。颜江吟却平静异常,他就像是憋着一口气,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丑态。 细川虽说了让他活着,但也只是让他还能喘气而已,狱卒们怎会善待这样一个敢顶撞司令的人,发馊的饭食,薄得纸像一样的被褥,颜江吟已经烧了好几日,意识都不甚清醒了,却偏偏一声求饶的话都不曾吐出口,没有半点服软的迹象。 (……)林嫮生不再说话了,她太了解颜江吟,所以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虽是梨园戏子,可他有坚持、有风骨、有气节,是绝不可能向日本人低头的。就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不敢告诉他她的身份,却也不舍得将他放开,才害他如今陷入这种境地:(如今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帮不了他,我只求伯父保住他的性命,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嫮生?)那可是细川看上的人,他实在想不出林嫮生能用什么方法从司令手中救下一个异国人。看着她坚定的表情,浅井医生只觉得心慌,然而在他开口劝阻她之前,她便退到了门口。 (谢谢。)她这声敬语极为尊重,然后她再行了个礼,弯腰低头深深对他鞠躬。 ………… 分明是杜家公馆离浅井医生的住所近些,但打从在那个院子里发生了那些事,只是透过窗看到庭院林嫮生也会感到反胃。她搬了出来,独自一人,也不顾杜家老管家殷情的挽留。她现在住的地方,离雅观园很近,本就是她为了见颜江吟另行购置的小院。 人力车经过雅观园,记忆中人热闹的戏院如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三寸厚的落雪覆在红透了的戏台。颜老板往昔的风姿绰约,却在林嫮生脑海中愈发清明…… “好!好!”叫好声不断,雅观园台下的观众都伸着脖子把目光聚焦在舞台上,只想把戏中人瞧得清楚些。颜江吟出场时从来都是这样,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吸引全场的目光,纵是林嫮生并不很懂戏,却也能看得出舞台上的人一身的行头十分讲究。 颜老板头戴花冠,身着明黄戏裙,白粉敷面,左右眼尾各一抹嫣红,都说京戏的脸谱是最遮容貌的,但他线条分明的五官却被这浓郁的油彩反衬得柔婉。今日台上颜老板唱的是牡丹亭中最负盛名的那首游园惊梦。他一手拿着柄绣着牡丹的折扇,另一手翘着兰花指,他唱得动情忘我,动作行云流水,底下的听众都被他引得入了戏。 林嫮生那时候还是不懂戏的,她不过是晚间闲来无事,被想来看美人的杜大小姐拖出来了而已。她连能剧都会看得昏昏欲睡,何况这种连唱词都听得不甚明白的异国歌舞。只是她刚被过继到杜家,便不好意思拒绝这个热情的新姐姐。可不知不觉间,她早同身旁坐着的人一样,被台上那个身影牵住了目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情恣意,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摇扇都让她的心砰砰乱跳。林嫮生满眼都是他,直到一曲唱罢他在热烈的掌声中退下台去。 杜婵在一旁看出了门道,她招来一旁的小厮,往他手里塞了张票子,然后指了指正往后台走的颜江吟。 小厮哪能不懂她的意思,但他却只将票子退回了杜小姐手上,讪讪笑道:“小姐,顾老板可不是这样请的,您要想在家里开堂会,得去同班主商订时间。” “啧,哪里这么麻烦,嫌钱少直说。”杜婵摸了摸自己口袋。 “不,小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小生忙摇头:“这是我们戏班子的规矩,若是不合礼数的邀请,您就是千金散尽颜老板也是不会相见的。” “我妹妹喜欢听,他一个唱戏的还那么多规矩?”杜婵抬高了声调,引来周围人侧目。其中有人认出了是杜家大小姐和杜老爷新收的义女,便都不敢上前来劝了。 小厮不敢顶撞杜蝉,嘴虽还笑着,却满脸写着为难。 “杜姐姐,算了别生气。”林嫮生拉了她一下,她是对颜老板动了心,却也没有想要为难戏园小厮的意思,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想来这位难得一见的颜老板定是洁身自好之人。 “算什么算了,我这是在帮你!”杜婵恼道,爹爹才嘱托她要好好照顾新妹妹,偏偏这戏园子里不长眼睛的就当着妹妹驳她的面子,哪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林嫮生见她脾气上了头轻易不能劝动,她想了想又从自己口袋中掏出几张票子:“也不用见到人,你只需帮我传个话便好‘因着今天这出戏,我喜欢上他了’。” “这……”小厮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的小姐,拿着她给得票子只觉得烫手。 说完林嫮生便拉着杜姐姐起身往外走:“快些回去吧,今晚宋家少爷要来,是专门来见你的,回去晚了义父是要不高兴的。” “哎,你怎么就这么算了。”杜婵虽是被她拉动了,但口中还在抱怨。 林嫮生笑了笑:“姐姐,你当然能让人把颜老板绑给我,可他若不情不愿我要他做什么?既然他们戏园子没有私会的规矩,我便有空就来听他唱戏,多捧捧他的场还能怕他一直给我端着架子?” “你倒是算得远。”杜婵没了话,给她翻了个白眼。 …… 颜江吟有他的架子,林嫮生也有她的耐心。 颜江吟无心见她她也不恼,只是时常来听戏,每次来都包了同一个位置坐下,点一壶雨前龙井,一盘苏记桂花糕。她边听边学,日子久了懂得便多了,唱念做打都能看出了名堂,对颜江吟常演的那几折戏也都烂熟于心。才子佳人,惊世皇妃,那些美人儿分明各有各的性格,可无论是哪一个都被颜江吟扮的出神入化。戏里他眉目中的情韵,一颦一笑的方式,举手投足的作态都让人不禁随着他沉入剧中,林嫮生越了解得深入,越是对颜江吟倾心不已。 “哎,谢林小姐今日的打赏。”侍奉茶水的小厮早与她混熟了,知道她不是个吝啬的主儿,便伺候的格外殷勤。只是她给下人的小费虽多,赏颜老板时更是出手阔绰,可奇怪的是她就真只是天天来看他演出,打赏给的比谁都多但又从不越矩,甚至连让他们下人为难的要求都从来不提。今日也是这样,颜老板一曲唱罢,她将一叠票子和一枚风干的玉兰花书笺。 “林小姐……”她日日来捧场,小厮收她的钱收到手软,心里早便不好意思了。他擦了擦手小声对她说:“您在颜老板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可到了现在都还不能见上他一面……” 听他这么说,林嫮生的表情却没变,她笑着抿了口茶:“他这么好看的人当然配得上我哄,他若不愿意见我便不见,只要能听他的戏,我就一直捧着也高兴。” 小厮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句:“可您就这么一直等着他,不怕被别人先抢了去吗?” 林嫮生听了这话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四下转了一圈,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后,他小心附到林嫮生耳边:“班主原是不让说这事的,外滩那个张公子,就是和洋人一起开银行那个。他也看上颜老板了,且不是单单请他去唱堂会那么简单,张公子据说是好兔儿爷这口的,前前后后已经派人来请了好几次了,班主和颜老板虽都是拒绝了的,但张公子可横着呢,这么拖下去可让人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听了这番话林嫮生咬牙,她一改往日里温和的笑容,横眉冷目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搁,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台上的人陷入沉思。 第二日外滩便传来了消息,张公子被名下的一间仓库里被查出囤积了大量鸦片,人被请去了巡警总局,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了。虽然警察们对外宣称是接到了良好市民的举报,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杜家的手笔,是林小姐的安排。 如此,林嫮生才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了颜江吟。 “你究竟想我怎样?”颜江吟终于在一次谢幕之后将她请来了后台,他依着礼站的离她两丈远,视线却是落在她身上的。尽管颜江吟男旦的扮相被无数戏曲报刊评价为“倾国倾城”,但在他看来林小姐的的确确也是个美人。她双眸明亮,眼底带着笑意,和煦的像是晚风,举手投足间自然又大方,不同于养在深闺的小脚淑女,又让人心底没由来一乱。 “我喜欢你的戏,所以捧你。”林嫮生望着他笑,直白道:“颜老板卸下妆后果然也好看。” “……”颜江吟两颊微红,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林小姐你的好意颜某心领了,可我与小姐并非熟稔之人,你大可不必为了我沾上这么多麻烦。”说着他从柜中取出厚厚一叠钱:“林小姐诸多人情颜某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些尽数归还林小姐。”这是要与她划清关系的意思,颜江吟果然如同传闻那般高傲,只是对付这样的颜江吟她也有自己的办法。 林嫮生走上前掂了掂:“我给你的可不止这个数。”她刻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因为笑意上挑着的眼角让她看上去有点像是只狡猾的狐狸。 “听我唱戏当然是要付钱的。”他眉心微蹙:“你打赏给我的都在这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林嫮生以食指点住嘴唇。 “除却这些还有我倾慕颜老板的一颗心,我送你的那些花笺每一张都是我亲手压的,你说光是这些怎够?”她料定他说不出反驳她的话,伸手压在那叠银钞上,指尖有意无意碰上他的手背。 “胡、胡闹!”颜江吟哪里见过像她这样的大小姐,他红着脸往后退:“这种事怎算得清,林小姐你莫要糊弄我。” 林嫮生轻笑出声:“是算不清也不必算清,就是要算不清才好呢。”她又再向前一步,“我喜欢你,对你好都是自愿,你若欢喜,我便是把你捧上天也行。你值得我这么做。” 许是她的笑容太过耀眼的缘故,颜江吟别过头:“说得这般好听,世上哪有没有目的便对人好的傻子。” “那颜老板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她反问道,将问题又抛回给他。 “你……”颜江吟张了张口,他知道她的目的就是他整个人,可这种厚脸皮的话他怎说得出口。 林嫮生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颜老板,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希望为你分忧,护你无恙。我欣赏你、喜欢你,不愿让糟心的事牵住你,你若有心便是我幸,你若无心只管唱下去便是。” “……随你便……”颜江吟小声嘟囔,听上去像是抱怨她缠人,又像是同意了她的亲近。 ………… 那便是她同江吟第一次见面,外人都说他像只高傲的凤凰,可林嫮生却觉得她像只刺猬。柔软的腹部只会展露给信任的人,坚硬的刺是保护自己的手段,阻隔一切陌生危险的人事。但他既然许了她第一次见面,那么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林嫮生知道了颜江吟的许多事,比如他八岁便开始学唱戏,日日天不亮便开始练功,其中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又比如像他这样名声大噪的花旦,怎会没有金主愿意包养他,但他本性孤高清傲,即便是得罪权势也不愿趋炎附势,这性格不是没让他吃过苦头的。平日里他每一次登台都是座无虚席,可赚的钱大部分都是用于戏班子里所有人的营生,上至师父养老,下至新来的小僮,每月月钱都得靠他的嗓子赚。 对颜江吟的事,林嫮生知道的越多便越是被他吸引。她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孤傲,就算下来戏台他在她面前连笑容都吝啬,说话从来都是绕了十七八个弯儿,亏得她每次都得去问杜姐姐,才能明白他话中的门道,林嫮生还是对他怎么看怎么喜欢。追求他的时候,她时常会忘记自己只身留在异国的不安与寂寞,她被带入他的情绪中,像是迷雾之中多了一盏亮到晃眼睛的灯。 她想要他这个人。他越是矜持她的攻势便越是缠人。渐渐的,如何能让颜老板开心,林嫮生有了自己的见解。 颜江吟需要钱养活戏班,但钱从不是能够打动他的东西,准确说来一切旁人看上去贵重的东西都不是。 发现颜江吟嗜甜是一次意外。宋家的少爷对杜姐姐确实有心,但就和林嫮生一样,在追求心上人的时候总是不得法门。他送娃娃,送花,送点心,通通都是让杜姐姐头疼的东西。林嫮生将冠春园荷花酥带给颜老板,倒是没有借花献佛的意思,只是杜姐姐不喜欢,宋公子送的太多,她一个人又吃不完。 颜江吟接过碟子的时候,眼睛里是闪着光的,虽然就那么一瞬,但林嫮生却没看漏。他咀嚼的时候虽然端着态度,克制着表情,但那入口即化的清甜味道在口中散开时,他的眼角确实弯了起来。 “原来颜老板也有这样一面,喜欢甜食。”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嘴里叼着筷子。 “你……”颜江吟听见这话停了手,他瞪着林嫮生,俊俏的脸上双颊显出可见的绯红。 “嗯。”林嫮生的笑容更大了:“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我什么都可以带。”说着她凑过去,用指尖抹掉他嘴角的糖霜。 颜江吟的脸更红了。他不自觉后退半步:“你在做什么!男女有别……”斥她的声音挺没威慑力的,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颜老板,你的脸好红。”她笑盈盈地道,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薄的纸一样的脸皮。 “不知廉耻……哪个闺秀大小姐像你这样……”他骂人的词汇和他戏台唱的花式可不同,贫瘠的让人感到同情。 “我只倾心颜老板而已。”林嫮生抬头直视他,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 “……”他只是瞪着她,心跳快得令他自己都害怕。 ………… 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过了许久,直到后来,他们两人真的成了一对儿。 林嫮生不仅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戏台子上砸,台子下头还处处护着颜江吟,别人要是敢说颜老板半分不好,她便是第一个发脾气的。软硬兼施又磨了这么久,颜江吟本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怎么可能不动心。他们在一起是那么顺理成章,他答应她的那天,林嫮生整个人像是泡进了蜜罐子里,偏就颜江吟自己却还是不能全然安下心。 “你就不觉得我对你不好?”颜江吟没由来这么一问,林嫮生端茶的手顿住。 “江吟你待我哪里不好?又是泡茶又是帮我挽发,别人都不知晓你有多好。”她早对他换了称呼,偏他还是坚持要叫她“林小姐”,她对这一点着实不满,但知道他脾气拧,吃软不吃硬。她也不急,只寻思着慢慢让他改口:“再说你懂诗又懂画,替我画的肖像,我都收在屋子里呢。” “林小姐在我身上花的银子,大可买下一街画铺。”颜江吟反驳:“……喜欢我的做甚?” “江吟,我就喜欢你在台上要千娇百媚的模样,多少钱也是比不上你。”她大约能猜到今日颜江吟又是闹了哪里的脾气,林嫮生亲昵地抱住他:“我听说了,昨晚有人闹着要买下你,在戏园子门口闹得很难看。” 颜江吟身子一僵,脸色变得苍白。 林嫮生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他人说‘戏子无义’,可你却是我见过最重情义之人。江吟,你的眼神做不得假,我懂,你愿意跟我,便是十足十的真心,不然你也不会因我一句玩笑话,在台子上唱了半月的。”这首曲子是极难的,当初只因为她一句想听,他便一连演了半月。颜老板的名声绝不是她拿钱捧得出来的,他在台上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唱词一个转调都是多少年的工夫。可这个在台上那么自信耀眼的人,在她身边的时候总像是只炸毛的刺猬,凶起来连她都扎。 颜江吟望着她,沉默良久才郑重道:“我颜江吟自小在戏园子什么苦没吃过。遭人陷害,遭人妒忌,觊觎我身子的人也多到记算不清。你要是嫌弃我,现在便舍了我。你若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存心戏耍我大可找别人。” 林嫮生一句话堵了颜江吟的嘴,她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背:“你知道,我不是寻常大门不出的深闺佳人,也不用将我同他人比。我不想给你承诺,只想告诉你除却身份、地位,你我是一样的人,我对你,和你对我一样真心。” “真心……”颜江吟恍惚一下,他在戏台子上虽唱的字字真切,看着戏园子门里门外的人世,他却觉得真心只最廉价无用的东西,可偏她将一颗真心摆在他眼前,让他想要去靠近,不得不相信。 林嫮生笑笑,她将人搂在怀里:“你瞧瞧你一股子泼辣劲儿,凤凰的头不能低,你这么骄傲一个人,我既然真心的喜欢,便愿意把你护着滴水不漏,往后我守着你,护着你,直到你愿意信我,愿意叫我的名字为止。” “林嫮生……”颜江吟含了气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叫了她的名字,却是威胁着垂眼瞪她:“你若是骗我,我就……我就!” “我若骗你,”林嫮生将随身的匕首掏出递到他的手里,她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认真道,“你亲自结果了我,我这命都送与你。” 那时她说的并非玩笑,可当她终究辜负他的时候,他却没能杀得了她…… 林嫮生看着那凋敝残破的戏园,深深吐出一口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