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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虫咠咠如涛

    岑什回家那天是季弥恩送他去的机场,下飞机时将近正午,冬天的阳光带着想让人亲近的暖。岑什从天窗里看去,天空是水蓝的,不似前几日的白茫。开车来接他的是家里的司机,看他这样子觉得有趣,张口问:“是不是要等开学才回去了?”

    “嗯…可能不会,会提前一些走,外婆在家吗?还是出去做美容啦?”

    “太太今天一直待在家里,说等你回来呢。”

    岑什听见这话,嘴边绽开一个甜笑。

    快到家的时候看见他外公在大门外等他,两旁石墙被被子植物攀慢,间或立着玉色花朵。岑什一下车就跑去拥抱老人,牵着他的手向院子里走去。

    “怎么不多穿一点,就一件毛衣不冷吗?”岑什看他外公只穿件白色高领毛衣有些奇怪。

    “都待家里,穿那么多难受,你外婆非要我出来接你。”

    岑什听他外公嘟嘟囔囔的说着,眼里却含着笑意,知道老人这是在打趣,便环着他的臂膀将脸依贴上去:“外婆知道我想你嘛!”

    岑家背后依山,植满大片竹林,中心独有一湖,夜晚月光跳跃其上,光滑若镜,倒确是隐世之处一般。岑什早晨总是喜欢独自一人走去那边散步,这边的冬天是带着湿气的,土地都被浸润的松软,他外公雇了几个人专门打理这片山。岑什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白日从房间的窗里向外瞧去,总能看见身穿黑色风衣的人走在半人高的荻芦里,远远看去像塔可夫斯基里的场景。

    岑什好奇,有天早上便独自一人走了去。那时也是冬季,路旁是被割下的芦草,三三两两排开来,紧靠着山路,大片松树与绿竹压下。他闭上眼睛,那股植物根茎被割开后汁液的苦涩与香甜气息他总也忘不了。耳畔恍惚听见蝉嘶松涛,又好似秋虫咠咠如涛。

    远林画眉百转,岑什那瞬间明白了外公为什么这样喜欢这里,世界的声音太嘈杂,身在此山如置天籁,夜静风定,怎么能让人不为自然中的一切心醉。

    家中的日子过得悠闲,没事便坐在楼下大客厅里和他外婆聊天,絮絮叨叨一个下午,屋内壁炉烧的烘暖,眼里都印上暖黄色的光。这里自是岑什的一片独有天地。

    他夜晚总要和季弥恩通了话才能安心睡下,俩人在一起不久,情感千丝万缕,间隔几万里也把心紧相连属。再加上他这几天身体难受得奇怪,不时觉得恶心,白天里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没劲儿,觉也老是睡不够。他外婆从朋友那儿拿了补药给他吃,连续几天下来没什么改善,反而把岑什给吃怕了。

    “黄褐色的,闻上去可苦了,我看着都怕,外婆非说为身体好,我又辩不过她,吵起来了还怕她不开心。”他趴在床上,嘟嘟囔囔的和季弥恩吐槽。

    “没什么好转的话叫外婆带你去医院。”

    “说了,后天去,李伯伯那天才回来。”季弥恩知道岑什因为身体原因,看病都是在他外婆一个老朋友那儿瞧。

    “在那之前外婆给的东西先吃着,也没什么坏处,你太瘦了,刚好补一补。”

    岑什眉头微蹙刚想回他,突然发现背景还是在季弥恩的房子里,有些奇怪。

    “怎么还在我们家,不是说要去看你爷爷吗?”

    季弥恩听他问起这个,嘴里的语气顿时冷了下来“我也不清楚他,以前都是那个时间,前两天忽然让我等一等,说明天再去。想起来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岑什这样听他一讲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才又接着说之前的话。

    那天晚上闹得迟,他睡着的时候电话都没来得及挂,第二天一看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是季弥恩昨晚舍不得挂,生生打到手机没电。他一想明白这一点顿时失笑“怎么像小朋友一样。”

    等到晚上想给季弥恩打电话又想起今天他去了他爷爷家,想来是不大方便,只能暂且搁下不谈。

    岑什从小看病总是在李赫那儿,他和岑太太小时候就相识,家里也是世交,自然是带有全心的信任。岑什在他眼下长大,倒也是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怎么啦又。”

    “李伯伯好。”岑什看见李赫走来,先是乖巧的打了个招呼,不等开口,话音已经被他外婆抢去“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最近老是嗜睡,胃口也不好,吃饭跟小鸟啄食似的,看的我都心急。”

    李赫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当是感冒的状况,让岑什把手伸出来给把把。其实岑太太说出来的症状明显,李赫行医多年,若是女士也大概有了个判断,只是眼下的岑什和他的孩子并无二般,有关性的东西李赫怎么敢往他身上安。伸出来的那截腕子细瘦,一只手便能给人圈住。

    岑太太看李赫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登时大惊,却又不好给岑什看出来,只是强装冷静的问“赫,没什么事情吧。”

    李赫被老友这样一问,抬起手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捏了捏印上浅痕的鼻梁。却没看岑太太。

    “宝宝,伯伯也是小时候看着你长大的,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李赫等他的回答等得紧张,若是谈恋爱那说明是你情我愿,若是因为被欺负而遭了什么不堪的事…

    岑什没料到李赫突然发问,脸上窜上薄红,结结巴巴的答“对…对呀,这个…有什么影响吗?”

    “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岑太太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倒过去,她还未能从岑什恋爱的信息里反应过来就又知悉自己外孙有了身孕。这让她恨得痛苦,自己的孩子也不过才刚满二十岁,对世界只是触到了一个大概,怎么能有人这样毁他。简直是在拿捏她的性命。

    岑什也被这话震得呆滞,他知道季弥恩和自己的性事里从来没有过安全套的身影,可他也从未想过会有怀孕的可能性,看着外婆瞬间流下眼泪的模样他所想到的居然是立刻给季弥恩打电话,他需要一个支撑,这一切都太乱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是谁!“岑太太抓住岑什放在腿上的手,剪得干净的指甲几乎要捏进岑什的肉里去。

    “我…外婆,我…我和季弥恩…我们…“

    “你知道你这是对自己和所有爱你的人不负责吗!“岑太太直挺的肩背变得佝偻,她吼完这一句后好似所有力气都倾泻殆尽,颓然坐在那白色的诊床上,心里疼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爱的孩子会这样伤她的心,眼前这一切又将她拖回来她女儿的噩梦,如果岑什同他妈妈一般,岑太太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诊室里安静的瘆人,岑太太从包里摸出手机,保养得当的脸上出现倦容,整饰的得体的云鬓因为气性早已微乱:“岑桥,你今天别出去,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话音冷峻,她罕有的叫了岑什外公的大名,说完这句话后岑太太佝下身子,双手盖住脸颊。

    她想她和岑什都受到了伤害,某种程度上,这是不可逆的。